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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园里发生了那样的惨事，苏氏和沈芜自是受了惊吓，被下人们搀扶着回了房中。
陆厌本就病怏怏的，眼见正厅里的表演落下了帷幕，他便也继续装着病重的模样，起身告了退。
国公爷走出正厅时，余光瞟了眼角落里的陆淮和宁妤二人，想起和丞相私下的约定，就派人将陆淮叫来。
他回到前院的书房中，端坐在书案前，陆淮站在他眼前。
国公爷抬眸看向陆淮。他这个儿子，本就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所生。每每看着陆淮的脸，他就不自觉会心软些。
只是如今陆淮早已长大成人，又肩负着世子的重担，未来国公府就要全权交到这个儿子手中，他如何能不为自己的亲生孩儿打算呢？
陆景已是半个残废，往日那些个通房也没能为他留下个一儿半女；而陆厌成日里卧床不起，还不知能苟活到何日。他现在唯一可以寄予厚望的，就只剩陆淮了。
“上次和你说起娶妻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了？”国公爷开门见山地问。这些日子他为陆淮张罗婚事，料想他定然是有所察觉。
国公爷这般发问，心中必然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陆淮上次装着病，仗着国公爷对他的那点愧疚而避开了这个话题。但近来他随国公爷出入那些官宦之家，又参加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席宴，自是明白国公爷想为他娶妻之心已是迫不及待了。
可陆淮他自幼生长在落霞谷这样无拘无束的地方，从未想过自己的婚姻大事会成为稳固地位的工具。
国公爷见陆淮迟迟不肯回话，笑着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和你娘私定了终身。你可曾有什么意中人？”
听国公爷这么问，一张绝代无双的面容恍惚浮现在陆淮的脑海中。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无端恼人的念想甩出去。
“既然还没有心仪的人，那不如我这个做父亲的，给你安排？”
这话虽是疑问，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陆淮神情冷淡地拂开国公爷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还望父亲见谅，我还没有成婚的心思。”
陆淮的拒绝早就在国公爷的意料之中。看着自己的孩儿冷着张脸的模样，国公爷不禁回忆起他年轻时的样子。
孩子大了，从前虽没能在他膝下承欢，但到底是他的亲生孩子，脾气秉性自有几分像他。
国公爷从前被迫和心爱的女子分离，娶了苏氏为妻。虽说当年他也有诸多不愿，但苏氏的母家地位还算不凡，而这些年苏氏将府邸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安排得十分妥当，他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府宅中都能过得舒心畅快。
他如今年近半百，回首前半生，这才明白了他父母的苦心。若是当年他当真舍弃了世子的身份，同陆淮的母亲一起过普普通通的生活，他还能有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吗？
国公爷深深地看了陆淮一眼。
纵使陆淮这些年可能会如同他当初怨恨自己的父母那般怨他，但他也不得不为陆淮、也为国公府的未来提前做好打算。
想到这里，国公爷再没有别的顾及，斟酌着开口道：“丞相府的千金——孟嫣然，你这些日子参加宴席也是见过的。你觉得她如何？”
陆淮不是听不懂他的意思。只是他从前逍遥江湖自在惯了，向来见不得那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平日里应付澄园里的那些事就让他有些厌烦，若是真在京中娶了妻扎了根，那还得了？
只是他刚张了张口，就听国公爷继续道：“你院里的那个名叫阿妤的丫鬟，你可喜欢？”
上次听苏氏在他面前说起陆淮讨了个丫鬟去听雪苑，他本也未过多放在心上。只是刚才在长廊里看见他二人举止亲密，陆淮对宁妤的照顾不似对待一个普通的丫鬟，国公爷也不自觉上了心。
陆淮垂下眼眸掩盖着神色，不愿将心中所想暴露出来。
他从前见宁妤在府中过得不好，不知不觉间就对她多了几分关照。他虽知她心思不纯，但到底是因为她受了旁人的许多冷眼和折磨，这才不得不铤而走险，想让他护她。
只要他在国公府一日，自然是不愿再看宁妤受苦。这样的想法，不过是为了护她周全，并未有旁的心思。
陆淮对国公爷的问题避而不答，国公爷也并未恼怒。他只道自己的孩儿脸皮尚薄，不便将自己的情意袒露给长辈罢了。
“你可知道，景儿被伤一事，你那个丫鬟也有参与其中。”
国公爷派出去找寻真凶的人手乃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亲信，自是非同常人。更何况以宁妤那样的身份和容貌，纵使她有意隐藏，也总难逃有心人的眼睛。
当日在厨房与她换班的小丫鬟本就胆小怕事，不过几个简单的问询间就交代了一切。
国公爷早先就听说过宁妤的名，又知陆淮对这个贴身丫鬟甚为亲近，这才免了宁妤的惩罚。
陆景既然已经成为了没用的弃子，那他也犯不着为了弃子和自己的长子生分。
尽管陆淮已是世子的身份，但在这偌大的国公府中，还有国公爷这样身份更为尊贵的存在。他就算有心将宁妤纳入他的羽翼之下，但还是有鞭长莫及的地方。
陆淮心知国公爷既然能如此言之凿凿，恐怕是已经掌握了其中证据。
“阿妤她从前在三弟那里受了许多折磨……”
国公爷拂了拂衣袖，止住他的话。
“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若是真喜欢她，我即刻就命人销去她的奴籍也未尝不可。”
“只要你肯听为父的话，乖乖娶孟嫣然为妻。”
国公爷看向陆淮的目光如炬，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陆淮心中百转千回，也自然明白国公爷的用意。迎娶丞相府千金这样的美事，若是放在寻常世家公子身上，只怕是天大的福气。但如今落在陆淮头上，他只觉得厌烦又无奈。
陆景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而陆厌的伤还不知要治到何年何月，难道他当真要这样顺着父亲的意思，娶一个自己全然不爱的女子共度余生？
陆淮满脑子里都是这样纷杂的思绪，就连回到了听雪苑，周身的气氛也极为沉寂。下人们从未见过主子这样严肃的一面，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从前陆淮进书房时总有守在廊下的下人通报一声，可今日下人心中害怕，唤着世子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直到陆淮从书房门口走到了案台，宁妤还握着笔，照着摊开在桌面上“短歌行”，一笔一画临摹着陆淮的笔迹。
且说宁妤早先回了听雪苑，本想来书房整理一番。孰料一时被书案上的字迹吸引了目光，模仿着模仿着就忘了时辰，就连陆淮回了房她都未曾察觉。
宁妤执着笔的手僵硬着，墨汁顺着毛笔滴落在纸上，留下漆黑的污点。
陆淮本是心乱，现下瞧着宁妤这副被他抓了个现行的心虚模样，心情反倒舒畅几分。他走到宁妤身边微微俯下身，看了看素纸上还未干的痕迹。
“对酒当歌……”陆淮照着纸上的字念着，“怎么才写了这么几个字？”
宁妤不敢抬头，只小声回道：“奴婢手笨，字写得不好。”
“你的字，写得很好。”听着宁妤自轻的话语，陆淮皱了皱眉，心下隐约有些不快。
他指着宁妤写的字，由衷夸赞：“笔意清雅，刚柔并济。你若肯勤加练习，来日成为名家大师也未有不可。”
当初让宁妤罚抄佛经时就知道她并非大字不识的小丫鬟，而今仔细瞧了瞧她的字迹，倒是比寻常人的字更多了两分气韵。
宁妤听罢他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世子爷真会夸人，都快唬得奴婢当真了呢。”
陆淮见她不信，抿着唇问：“阿妤为何要妄自菲薄呢？”
宁妤闻言愣了愣神，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了过去。
她刚一抬起下巴，视线就撞进那双认真又深邃的眼眸之中。
宁妤身心俱颤，迎着这样纯粹的目光不禁有些慌乱。
自从她进了教坊司后，就算她整日里练习歌舞，都免不了被教习嬷嬷们挑刺。一会儿说她这个姿势不对，一会儿又说她那个眼神太淡。
无论她花费了怎样的精力去努力，都难以得到嬷嬷们的一句赞扬。
她向来都认清了自己卑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除了容貌就再无长处。
可如今她趁着世子不在的功夫躲在书房里练字，却能轻易得到了这样的赞许。
盈盈似水的眼眸中不自觉染上几分薄雾，宁妤张了张嘴，半晌才寻到自己的声音，“世子爷，奴婢的字真的能入得了眼吗？”
听见这样的话，陆淮心中反倒生出了些怜惜。他看了眼摆在书案上的素纸，笃定地朝宁妤点了点头，“不止是能入眼，还有阿妤自己的风骨。你若是喜欢读书写字，往后得了空，就只管来书房。我明日命人在书房里再添一张案台，就当作你写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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