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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苑里的下人做事麻利，上一刻陆淮才吩咐下去，下一刻书房里就在靠窗的位置添上了新的桌椅。
纵使秋言一日日看着二人愈发亲近，心里头恨得牙痒痒的，但也没能阻止住宁妤继续陪侍陆淮左右。
这日陆淮放下手里的毛笔，揉了揉酸胀的脖颈，抬眼看向窗棂边。
傍晚的阳光穿过窗台照在宁妤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朦胧温暖的金边。美人如画，静静坐在书案前临摹着陆淮托人搜罗来的名家书法。
“练得如何了？”陆淮走向宁妤身侧，刚要往案台上看去，孰料宁妤顿时慌慌张张地用衣袖遮住素纸，拿出搁置在一旁厚厚一摞的书卷。
“世子爷请看。”
陆淮余光佯装不经意地略过宁妤衣袖下的纸张，将她递过来的书卷细细翻看起来。
晌午过后他俩就在书房里待了将近两个时辰，宁妤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案台前，比起往日倒是乖巧了许多。
“这字隐隐有了几分苍松翠柏似的韧劲。”陆淮由衷夸赞着，“看来你是真的爱写字。”
宁妤莞尔一笑，垂下眼眸。
她并未真的喜欢写字。只是每当她静下心来练字时，仿佛就能回到当初还在宁府的时候。
她三岁开蒙，府上虽给她请了教书先生，但她的字，向来都是父亲亲手教的。
只不过这些年她进了教坊司，平日里只管唱曲练舞，倒是在字上生疏了许多。
若非陆淮给了她练字的机会，她恐怕也不能再重温这样的安宁时光。
“世子爷，饭菜已经备好了，老爷请您去前院用膳。”书房门口传来下人的声音。
陆淮应了一声，宁妤趁机将纸塞进衣袖里，朝陆淮行礼，“那奴婢先去换身衣裳，再随世子爷去前院。”
方才练字时宁妤的衣袖上沾染了墨汁，若是让前院的人瞧见，定要说她不懂规矩。
陆淮朝她点了点头，当是允了她的请求。他回身正想去收拾自己的案台，余光却瞥见红木椅旁的一张白纸。
大门嘎吱一声被宁妤合上，陆淮抬眼看了看她离去的方向，转而将纸捡了起来，摊开来瞧了瞧。
一个模样清隽的男子端坐在案台前，长发用束带高高绑起，带着两分潇洒自在。剑眉星目，气质清雅，任谁瞧了都知道这画上的男子就是陆淮。
方才宁妤用衣袖遮着这张纸，离开时却不小心从袖口里掉到了地上。明明是宁妤照着他方才的模样作了画，偏生此刻陆淮倒无端生出两分心虚来。
他眨了眨眼，环视了书房一圈，又轻咳一声，将画像塞进书柜的缝隙里。
而另一边，宁妤回到房中关上门，却怎么也找不到本该被她藏在衣袖里的那张纸。
她悄悄将门打开一丝缝隙，一双眸子将屋外仔仔细细探查了一番。
这里没有。
那里也没有。
奇了怪了，她刚刚还好好放在袖子里的东西会掉到哪里去呢？
若是这画像被旁人捡去倒还没什么，反正也没人会认出她的字迹。但若是被陆淮亲眼瞧见，知道她趁着练字的空隙还要画着他的模样……
宁妤耳根渐渐染上薄红，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那脸上的热意直至随陆淮去往了前院都还未消散。
和宁妤从前打过照面的丫鬟还小声打趣道：“阿妤姑娘方才做了什么，脸竟这般红。”
“不许胡说。”
宁妤小声回了一句，那丫鬟只当她害羞，也没再说些什么。
自打国公爷回府后，府中用膳就不再分院而食。
只是陆厌一直病着，朝晖阁离前院又远，国公爷就暂且允了他继续留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膳。
而陆景受了那样重的伤，自醒来后性情就愈发阴晴不定，听说这两日还砸坏了房中好些宝贝东西，自是也来不了前院了。
因此现下国公爷坐在主位，陆淮和苏氏二人分别在他两侧。沈芜平日里住在澄园，又是苏氏的侄女，自是坐在她身旁。
宁妤站在陆淮身侧，安安静静给他布着菜。
苏氏暗地里打量着陆淮，瞧着他一举一动间皆是从容自若的样子，碗里的饭菜顿时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她的孩子现如今还躺在床上，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全然没了生机和活力。而陆淮一个乡野村姑生的孩子，凭什么能够好端端地坐在老爷身旁，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荣华富贵呢？
苏氏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平，她叹息一声，放下碗筷。
沈芜立即关切地问：“姑母，您怎么了？”
苏氏朝她摇了摇头，“无事。”她话音一顿，似有所感，“只是这盘蹄花，本是景儿最爱吃的菜。可惜他现在吃不得荤腥……”
她说着说着，眼眶里染上了些湿意，轻声啜泣起来。
国公爷何尝不知她这两日伤心，只是他平日里日理万机，好不容易想趁着用膳的时候安静一会，苏氏的哭声又让他心烦起来。
“好了。”国公爷搁置下筷子，薄唇抿成一条线。
听见他带着不耐的声音，苏氏收起哭腔，用绣帕擦了擦眼角。
“是我不好，竟在老爷吃饭时想起了伤心事来。”
苏氏年轻时也算得上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坯子，就算如今已到了为人母的年纪，但仍是有几分风韵。
她软声说着自己的不是，国公爷自是不会再计较下去。他拍了拍苏氏的手以示安抚，“今晚我去你房里，正好也再去看看景儿。”
国公爷自回府后便歇在前院书房，除了几次去澄园看望陆景，并未和苏氏亲近。
而现在苏氏听了他这样的话，自是喜不自胜，笑着连连应是。
陆淮席间一言未发，冷眼看着苏氏和国公爷这副恩爱夫妻的模样。
纵使当年国公爷和陆淮的母亲有过多深的情意，都在这一日复一日的岁月中慢慢流失消散。陆淮回府旁观了这些天，却还是在看到这样的场景时，忍不住对自己的父亲生出薄怨。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暗道自己想的竟不如母亲通透明白。
-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七夕将至，陆淮的亲事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高门显贵间纳娶之事，自然不能随便敷衍了之。在下聘定亲之前，还需将二人的生辰八字拿到京外的鸣华寺里找大师算算，等过了大师的眼才能正式进入定亲的环节。
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次陆淮在书房并未直接拒绝国公爷的提议，国公爷便当即拍板和丞相定下了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
两家翻遍了黄历，暂且将明年春分定为大喜之日，陆淮只道此中还有转圜的时间。
只是他虽这样想，但澄园里的人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半刻都等不及了。
苏氏自从得知国公爷属意将孟嫣然许给陆淮为妻，便连日里在厅堂急得转起圈来。
“夫人，听说丞相爷最是疼爱自己的这个女儿，若是让世子娶了孟小姐，那我们澄园可就……”跟在苏氏身旁的嬷嬷自是清楚她从前的谋算。陆淮一人在府中就已经是莫大的威胁，若是再得了个身份尊贵的正妻，那她们澄园就再没有可以与之对抗的余地了。
苏氏何尝不懂这样的道理。她当初将所有的指望都寄托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而如今陆景成了半个废人，成日里呆在房中不肯见人。她除了好吃好喝地继续供养着这个唯一的亲生骨肉，也再没了别的办法。
“景儿他今日情况如何？”
嬷嬷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和从前一样，勉强吃了些东西就睡下了。”
苏氏长叹一声，“难道我日后当真要在那个贱人的孩子眼下讨生活？”
她死死捏着手里的帕子，气得咬紧了牙。
当年她刚嫁进国公府的第一日，自己的夫君竟是连她的房门都不肯进，硬生生在书房睡了半月有余。
若非公婆相劝，她恐怕几个月都不能见到夫君一眼。但就算后来二人同床共枕，自己的夫君梦里唤着的都是旁人的名字。这叫她如何不恨？
从前府里的下人虽然忌惮她夫人的身份，明面上从未让她难堪，但暗地里还不知是怎么看她的。想她从前在母家何等受宠，哪里经受过这样的蹉磨？
她来得太晚，比不过那个女人在国公爷心里的地位便也罢了，至少如今国公府夫人的身份独属于她一人。
但她绝对不能允许那个女人的孩子安然享受国公府的一切。
既然陆景不能再挑起国公府的大梁，那她便要让陆淮在府里没一天安生日子可过！
苏氏脑海中囫囵转了好几个念头，最后她沉声对嬷嬷道：“去把表小姐找来，就说我有事要和她说。”
沈芜呆在澄园这些时日，只要得了空便找人打听听雪苑那边的消息。沈芜对陆淮存了怎样的心思，苏氏这个做姑母的从前不说，不代表她心中不知。
沈芜虽不是小门小户里生养出来的孩子，但她的老家远离京城，身份与孟嫣然相比自是远远不如。
若是有沈芜从中作梗，苏氏在国公爷面前也可借口说是沈芜她女儿家的小心思。若是能趁机求国公爷允沈芜为陆淮的正妻，那么她在听雪苑那边也能多一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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