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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内侍称诺,双手捧着诏书退下了。
“陛下,听闻如今朝堂之上,对王相多有弹劾。”皇后没有停下手中磨墨的动作,幽幽开口说道。
“你在甘泉也有所耳闻了。”陛下答道。
“妾深居后宫,不敢干政,也不敢过问政事,只是此事从去岁年中开始,至今悬而未定,谣言四起,妾只是听着些闲言碎语罢了。”她的言语非常谨慎。
“无妨,说说看,你听到了什么?”
皇后轻轻说道:“只是听到,日蚀之事,乃是阴气入阳,当是有朝臣乱政,蒙蔽君心,故上天降之异象,以告天子。”
“闲言碎语如是,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皇后欲言又止,似有疑虑,陛下又说:“说吧,这里只有吾等三人,朕不会怪你干政。”
皇后才微笑着开口:“妾不懂朝堂事,也不知王相功过如何,陛下乃圣君,心里必有明断,只是妾居甘泉之时,常读史书,除了太史公书之外,又读春秋左氏、国语,倒是颇有心得。若要说,以史明鉴,以古鉴今,或许能有一议。”
“你在甘泉久居,读史静心,倒是不错。”陛下淡淡地说道。
皇后微微欠了欠身,说:
“妾观国语,读到鲁语一篇,季文子辅佐鲁国宣公、成公、襄公三位君主,他虽然身居高位,显贵无比,但家中妻妾,没有人身着锦衣华服,而马厩之中,没有吃梁米的马匹,府邸之中,更是四壁空空,没有金器美玉。”
我凝神听着,皇后刚讲了开头,却陡然停了下来,抱歉地说道:“陛下熟知历史,是妾卖弄了。”
“无妨。”他抬眸看了我一眼,不知是否读出了我欲知后事如何的迫切之意,“殿中有人不知,你接着讲吧。”
“是。”皇后亦顺着陛下的目光,朝我侧目,接着说道,“有人劝谏季文子:身为鲁国上卿大夫,执掌国政与统兵之权,相当于一国丞相。然这般简省,恐怕有失身份,会遭百官鄙夷,诸侯耻笑。然而,季文子却从容对曰:鲁国国民,尚且有许多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身为百姓的父母官,岂能让自己的妻妾儿女锦衣玉食,甚至让马匹牲畜吃良粟谷物?而且,国家兴盛,当凭借品德嘉行,而并非美妾与良马。”
皇后说到此处,停顿了一回,问道:“妾私以为,此言善矣。陛下以为如何?”
陛下微微点了点头,但旋即叹道:“纵然善矣,只是贤良难得,所谓选贤举能,贤者与能者,能得其一,已是难得,更别说两者皆有了。”
皇后顿首,说:“妾居甘泉宫祈福之时,亦愿陛下能得如此廉忠之人。”
我虽听完了整个故事,心中不解,方才陛下明明问及王相一事,为何到此,两人的谈话却戛然而止。
我没有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满心却萦绕着季文子。左将军史丹对王丞相的指控,历经三朝,身居高位,行丞相之责,却是家财万贯,家仆上千,车马无数,加之“与社稷无功”,也在一时间涌上心头。
陛下凝视着皇后,神色如常,嘴角却似乎含着淡淡的笑,应当早已明白了皇后之意。
过了两日,受皇后诏令,大长秋来到了章华台。我原从采蘋处得知,大长秋乃是皇后近侍之首,管理后宫诸事,对外传达皇后旨意。
不过我本来以为是一位女使,没想到来的却是一位内侍。他与李内侍年纪相仿,也近不惑之年,两鬓斑白,眉宇之间却与李内侍的和蔼可亲不同,而是透着精明强干。
“婕妤,奴婢为大长秋,贱名孙德。”他入殿之后,朝我行了一个大礼。
我赶紧上前将他扶起:“大长秋快请起。我年轻,你为长者,不必朝我这般施礼。”
他神色无异,朗声道:“婕妤为尊,礼不可废。”
我微微一愣,思及他来此处的缘由,悻悻笑道:“大长秋所言甚是。劳烦大长秋了。”
“奴婢既奉皇后之命,必然尽心竭力,不敢怠慢。”
他却并没有站起来,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再次请他起身之时,他却再一次稽首,肃然道:
“臣见君,当行跪拜之礼,跪拜礼中,以稽首之礼最为重。行稽首礼时,拜者必须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叩首至地,稽留多时,手置于膝前,而头在手之后。”
他讲解完毕,抬眸看我,神色肃穆,不发一言。我领悟到了这是一次示范,于是心里虽不情愿,但也跟着他行了一遍跪拜之礼。
跪拜礼之后,我从跪地不自觉地换成了坐于双足之上的姿势。一声呵斥却突然在我的耳边响起,使我受了一惊,几乎歪倒身子:
“贾子曰:坐以经立之容,胻不差而足不跌,视平衡曰经坐。”
我听得迷糊,不好意思地问道:“……贾子是为何人?”
大长秋颔首道:“是为孝文皇帝时期的贾生,贾谊也。”
我点点头:“那,大长秋方才所言,是何意?”
他微微蹙了蹙眉,大约觉得我确实冥顽不灵:“所谓坐之礼,乃是双膝合并,双手置于膝上,两肩端平,神色庄重,不可交头接耳,四处张望,面对尊者,当低头颔首,不得平视,面对身份相同之人,当身正腰直,目视前方。”
他说罢便肃然地静坐在案几之前,为我示范这两种不同的坐姿,同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我也来践行这一坐姿。
在我与他相对而坐,践行这经坐之礼时,他继续说道:“后宫妇人,当尊四行。一乃妇容。所谓妇容,乃是按时行沃盥之礼,按时沐浴,身体无垢,对面尊者,当以悦色相对。”
我插嘴道:“这恐怕与孔子所言‘色难’是一样的。”
这位大长秋却似乎不喜欢我打断他的话,正色说道:“故而妇人当修德,时时约束自己。色难否,若是遵循礼之道,便不难。若是随心所欲,当然是难。”
我隐隐地听出了后世女诫的内容,尽管女诫这本书最早成书于东汉时期,为班婕妤的后代班昭所撰写:“那其他三行呢?”
“二乃妇言,不可语靡靡之音,凡是出口之言,当先三思。且与尊者说话,当以敬语,如,婕妤对陛下、对皇后,当自称妾。不可称我,‘我’字乃粗人之语也。”
我闻言,忍不住打断道:“我并不以为‘我’字为粗人之语,仅仅是自称而已。仓颉造字,既然造出了这个字,便是让人用的。”
不顾对面人越来越铁青的脸色,我兀自往下道:“我以为‘妾’这个字才是不好听的,妾之本意,乃是女奴,虽是谦辞,但将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正如同‘朕’这个字,本意乃是我,无论地位尊卑,皆可用,离骚之中还有‘朕皇考曰伯庸’一句,可如今这个字却是陛下一人专用,同理,还有‘孤’与‘寡人’。”
大长秋沉着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这两个词亦是自谦之词,为天子皇后太后所用,天皇贵胄尚且自谦,婕妤怎能肆意作此不敬之言?”
“我知道,这些词原也是谦称,连‘朕’也是。可是如今,说起这些词,究竟是尊,还是卑呢?妾这个谦辞却不一样,是女子专用的,含着男尊女卑之意。我是不愿意用的。”
大长秋的脸色早已成了黑云压城时候的天色,不过因循着他的尊卑之礼而隐忍着,使得这雷暴将至未至。他继续沉声同我讲着接下来的两行:“三乃妇德,当以夫为先,自古阴阳有别,男子为阳,女子为阴,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德,男以强为贵,而女则是以弱为美。妇人若不贤德,则无法侍奉夫君,夫若不威严,则无法驾驭妻妾。”
我听及此处,摇了摇头,嗤笑了一声。
“赵婕妤可有疑问?”他青着脸问道。
“敢问大长秋,其四呢?”
“四乃妇功,后宫妇人之功,乃是端庄肃静,不好嬉闹,专心后宅之事,不插手前朝之政。”
果然与后世女诫如出一辙。可惜这位大长秋不著书以传,不然恐怕女诫的成书还能再早一个多世纪。
我忍不住说道:
“我并非不愿尊礼之人,泱泱华夏,因礼而立,以礼而成。您亲自过来教我,我应当尊师重道,谦卑有礼,虚心求教,此为礼。
“面对父母家人,我应当力行孝悌之义,尊老爱幼,此为礼。
“面对普通人,我应当平等以待,推己及人,不倨傲,不欺人,此为礼。
“对我而言,礼乃是仁义道德,乃以人为本,是对他人的尊重,是君子之道。
“但倘若您来此地,是为了教会我男尊女卑之礼,那么请您转告皇后,是赵姝冥顽不灵,顽固不化,这些礼,恐怕是怎么也学不会了。”
说完,我朝他深深鞠了一个躬,这是我所认可的尊师重道的礼节。
他依旧是铁青着脸:“婕妤所言,奴婢定将如实转告。”然后同样朝我做了一个深揖,乃是所谓的君君臣臣之礼。
礼毕,他告退了出去。脚步落于地面,渐渐远去,却不似方才入殿之时的落地无声,反而像是天边滚滚的闷雷。这隐隐的声音很快被采蘋的问候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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