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载之后,庸王爷归来。
庸王府外以管家为首的仆从婢女站了数排,见到他俱都下跪行礼。周治齐风尘仆仆,一身臭汗,亟需沐浴更衣。穿着白底黒靴的脚堪堪跨过王府高高的门槛,终于想起什么,问管家:“王妃呢?”
管家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说:“回王爷,王妃娘娘在宛城。”
周治齐什么也没说,沐浴更衣后去了王宫,先聆听了周王的教导,接着去后宫看望王后。
周王后三载未见儿子,自是落了些泪,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一通唠叨,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谁,抬头时见他安静沉稳地坐在那里,面容刚毅,眉刻风霜,又是欣慰又是难过。他临走时,王后说:“紫烟病了,你去看看她吧。”
她没有让他接紫烟回来,若是前脚接了回来,后脚他人又离开。这来回折腾一路,苦的还是那个孩子。
周治齐第二日就出发去宛城,只带了靳义一人。
凌紫烟回宛城长住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三年内,她甚少外出,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闺房中写字画画绣花。世家小姐多半如此过活,水涘常常想,她这样不觉得无趣么?有时候轮到她守夜,为一名尽职的婢女,水涘真正地能做到睁眼到天亮,呵欠都不打一个的。当然她也不是完全地坐着发呆,很多时候她都在打坐修行,企图找回哪怕一点点法力。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水湄一向比她静心,倒是能将婢女的生活过出一番滋味来。而虎公主和圣僧,依旧没有消息。后来她们猜测,那两人都是没有法术的,若是变成了此间的人,兴许自己的记忆也会消失?时间久了,她们倒也学会宽慰自己。只要她们不企图改变这个世界的历史,那么他们应该就会无事。左右这一场穿越时空的旅行,行程长短,都在魑魑手中。
水涘打坐到一半,耳朵一动,忙歪到床脚假装睡着。
凌紫烟从床上起来,悄悄地穿了鞋,披了衣服走出去。月色清淡,她一个人绕着院中的池塘一圈又一圈地走着。
深更半夜,一个披散着及腰黑发、穿着白色衣裳的女子在院子里飘啊飘的,这情景着实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可有些人大概因为天黑眼瞎的缘故,竟然瞧出了几分水墨风情的美感,甚至觉得旁边同他一同趴在墙头的人十分碍事加没有眼色。于是,不知是出于吃醋还是别的什么心思,一抬手将此人从墙头推了下去。此人不料他竟然偷袭,“嗷”叫一声,砰地在凌太宗府外砸了个“大”字坑。
凌紫烟听见声音大惊,张开嘴就要高呼“救命”,却被墙头跳下“贼子”捂住了嘴,伴随着低低沉沉的笑音。
“深更半夜,庸王妃这是在等谁?”
凌紫烟的表情有些呆滞,迷糊的样子像极了王后曾经养过的一只傻猫,傻萌傻萌的,特别的我见犹怜,想让人伸手抱一抱揉一揉。
庸王爷揉着“猫”脑袋,触感柔软顺滑,有些上瘾。见某人还傻着,他轻笑:“凌紫烟,你是高兴得傻了么?”
凌紫烟瞪着一双弯月眼对着他许久,终于回了神。就在趴在窗口的水涘以为她会投怀送抱,周治齐以为她会泪盈于睫的时候,庸王妃以前所未有的高音呼道:“救命啊——有刺客——”
水涘“噗”地笑了,周治齐傻了,墙头刚刚爬上来的靳义“砰”一声又下去了。
深夜,凌府灯火通明。
凌太宗坐在太师椅上,望着面前站着的年轻人,一脸高深莫测像只老狐狸。“庸王爷,您这三更半夜趴在我家孙女儿墙头是为哪般啊?”
周治齐活了二十几年,没遇到过这种事,面色极是尴尬。他身后的靳义则是恨不得将脸埋进洞里去。丢人,真是太丢人了。
好在凌紫烟到底知道这位是自己的丈夫,他丢人自己也丢人,三言两语将一众看热闹的人给哄了回去。庸王爷跟着庸王妃回到了她的院中,然后问题来了:王爷住哪儿呢?
周治齐抬脚就往她的闺房走。这院子不小,少说也有十间房,他竟然特别顺利地就寻到了她的闺房。后来依他说,是闻着胭脂味寻到的。凌紫烟很想问,王爷您是属狗的么?
王爷赖在她的房中不肯走,凌紫烟不能真赶人,毕竟这位是自己的丈夫。婢女偷笑着给她使眼色,这么点儿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整出来的一对烙着烫金“囍”字的红烛,暧昧地摇曳着烛火。
周治齐见她满脸羞红深觉好笑:“你这婢女倒是贴心。”
过来就执了她的手,轻唤了一声:“烟儿。”
柔肠百转,缠绵撩人。
凌紫烟抖了一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周治齐见她这副样子,朗声大笑,忽地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水涘记得这一天,天上的月亮很大很圆,正是中秋。
三年后,凌紫烟终于吃出了蜜饯里的甜味。周治齐在凌府没有待多久,就将人接回了洛都。王后见他二人双双前来,连连说着“好”字。身旁侍女适时说着讨巧的话,“王后娘娘,许是明年就有人叫您祖母了。”
王后容颜大悦,衣袖一挥,“赏!”
周治齐在洛都待了两个月,必须要回去继续驻守边疆。但他们夫妇还在“新婚”阶段,这样长久分居不利于感情发展。他有心想带她过去,又怕她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受不住边疆的风沙。他询问她的意见,她只说了一个“好”字,转身就着人打点行囊。
他们出发的这天,凌紫烟摘去满头朱钗,只绾着简单的发髻,穿了一身紫色的劲装,倒有十分巾帼英雄的飒爽英姿。
周治齐坐在马上,一副纨绔子弟的无赖模样:“小娘子可会骑马?”
凌紫烟秀眉一挑,动利落地跃上了旁边一匹骏马,惊落一地眼珠。
庸王爷眼中闪着惊喜,马鞭一扬,将人卷了过来放到身前圈住,咬着她的耳朵暧昧低语:“王妃这般英勇,本王以后可是有靠山了。”
旁边一众侍卫、王府门口的几十名仆人齐齐垂眼,凌紫烟满脸羞红地躲在他的臂弯里。
此后七载光阴,她跟着他南征北跑,替周国实现着平定天下的梦想。捷报频频传到洛都,龙颜大悦,将国库一半留存,全部用来支持着这五代人的梦想。而朝廷局势变成两派分庭抗衡,一派是坚固的太子党,一派是以凌太宗王后结盟的庸王党。凌太宗虽然辞官了,但他将一批又一批的门生送进了朝廷。
这是平乱的最后一战,只要攻下“藩阳城”,就能结束长达七年的征战。
凌紫烟依着往例在开战前精心准备了酒菜,她举着杯盏映着边疆的月光对他温言浅笑:“妾身预祝王爷凯旋。”
周治齐一口饮尽杯中酒,又抢了她的那一杯喝下,刻满风霜的脸上漾着丝丝柔情:“烟儿,等战事结束,我们也该有孩子了。”
七载年华,因着时常会打仗,她一直不敢要孩子偷偷喝着药,他都知道。
凌紫烟眼里含了泪,说:“好。”
攻下“藩阳城”是预料之中的顺利,凌紫烟跑出大帐相迎,穿的是她过来时的那一身紫色劲装,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喜悦。
可这世间有一句话叫“天有不测风云”。
变故在千钧一发之间,直到凌紫烟纵身而起为周治齐挡下一箭,众人才从禁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
周治齐抱着怀中女子,黑眸里是沉重的痛意。军医赶过来,查看过后,对浑身散发着怒意的人道:“王爷放心,此箭未伤及要害。”
周治齐盯着婢女给凌紫烟换了药才去了中军帐,帐中跪着一人,他看也未看抽剑直接一刀砍了他的头颅。
“王爷,还未审问,这——”
周治齐嗓音里都是怒意:“不用问了。”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通报,进来一人,脸上身上都是血迹,看见他立马道:“王爷,陛下驾崩了,王后和凌家都被太子软禁了。”
所以,刚刚是警告,若是他敢有异动,他珍视的人就会死?
周治齐冷冷地笑:“本王偏不叫他称心。”
他望着一人,说道:“二哥,你可愿随我回去?”
这位二哥是凌紫烟的二哥,他这些年一直在周治齐帐下,和周治齐的关系亲如兄弟,加上妹子受伤,他岂会不去?当下跪地道:“属下誓死追随王爷。”
身后一干将领俱都效仿。
周王驾崩,举国哀悼。庸王爷派人四处散布消息,说太子弑君杀弟,实乃大逆不道。他周治齐一定要替天行道,废了这乱臣贼子。
他离开时,凌紫烟靠在他怀里,眷恋地望着他的眉眼,问:“王爷,你是要当周王么?”
周治齐亲吻她的眼睛:“若是我当了周王,你愿意当我的王后么?”
凌紫烟垂下眉眼,说:“愿意的。”
他说:“好好待着等我回来接你。”
她说:“好。”
可谁想,他走后半月,军中开始有人叛变。昔日你我一致对外生死与共,今日天下已定,便各为其主吧。
凌紫烟在二十名亲兵的护送下连夜离开,等进入宛城时,只剩下受伤的靳义陪在她身边。他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干净爽朗。此刻,他钢铁般地护着她,肃穆着一张脸,像她从前的教书老先生。
他说:“王妃娘娘放心,属下一定能够保护好你。”
凌紫烟笑笑:“若是我们都能活着,到时候我给你挑个漂亮媳妇儿。”
靳义被边疆晒黑的脸上现出一抹奇异的红,忽地眼角瞥见一道白光,他急忙道一声:“小心”,将凌紫烟死死地护在了怀里。利箭入背,他忍不住低呼。
这次的追兵来得不算多,不过二十人。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杀了最后一个人,躺在地上说:“王妃娘娘,属下护不住你了。”
凌紫烟落着泪将他扶起来,“不,靳义,我说过要给你个媳妇儿的。我们都得活着。”
活着等到他君临天下,等他来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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