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立长身的身影边紧挨着一位身形娇俏的少女。
两人一同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有险峻群山,有激流险滩,有终年覆雪,有黄沙漫天,还有一群迈着稳健步伐向那行进可爱的人们。
“你说,我父亲守卫鹿城十几载,一朝被收兵权,就落得个被困京都众人奚落的下场。”她扭头看一眼裴礼,橘色落日的光晕让她颤了下眼睫。
橘到猩红的霞光寂寥地挥洒余韵,将天地染成血色。
这血色也入了徐姜眼里,她勾住被风吹乱的鬓角碎发,空了一块的心里满是荒芜,总是清脆如莺啼的声音也低哑中带着一丝自嘲,“你说我爹他图什么呢?”
“将军大义,心中是黎明百姓,江山稳固。”
“不对。”她伸手捂在裴礼嘴上,掌心嫩肉触上凉薄的唇,让她心头一颤,却没移开手。
“我爹的心中全是我!”她盈盈眸子眯成月牙,朱唇微抿,歪头盯了裴礼许久,髻间簪上桃花颤颤微微。
不达心底的笑声也想驱散与父亲暂离的担忧寂寥之感。
一时间,裴礼不知是被她髻上桃花吸引,还是她那带笑的月牙眼,根本挪不开眼。
看着裴礼透棕色的眸子里是自己那盈盈笑颜,心中荒芜之地好像响起潺潺水声。脸上一热,怕是红色霞光也掩盖不住她此刻的心事,随即松开捂嘴的素手,嘴角上扬,露出贝齿,笑得越发明媚。
红日下沉,夜幕将至。
还苦做挣扎的最后一丝光亮也终于抵挡不住玄色天幕的威压,泯灭在入夜忽起的凉风中。
徐姜不禁拢拢薄如蝉翼的透色罩衫,裴礼见她动作,自是不忍她受凉,便提议,“不早了,回府吧。”
徐姜又望向徐将军远去的方向,喃喃道,“若是我们解决净土教之事,我就可以回鹿城了吧?”
声音中带着微不可查的希冀。
“此时如果真如我们猜测那般,你真处理得当,皇上定会论功行奖,但你想讨赏回鹿城,恐怕有些困难。”
“也是,毕竟隔阂已生,皇上又生性多疑,要是没有我留在京都,我爹怕就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这样也好。”
总归不似往日那般,明媚少女像被罩上一层暗淡薄雾,将人和她隔开,想靠近却又觉得好像越来越远。
裴礼看她薄衫下的皮肤上生出点点鸡皮疙瘩,可自己长衫下除一件抱腹,别无他物,也不能脱衣给她,有些心急,“你冷不冷?若是岳父刚离开,你便生病,到时岳父凯旋,还如何相信我能照顾好你?!”
徐姜闻言轻笑,“你照顾不好待如何?”
原本只是逗徐姜开心的几句玩笑话,却让裴礼突然认真起来,他目光前所未有的诚挚,永世不变的暗夜深蓝和点点星光都入混其中,“笑话,我裴礼今日在此起誓,从今天起,若是让徐姜受半分委屈,有一分不开心,定当厄运缠身,噩梦成真!”
“好!我信你!”徐姜仿佛被那抹深蓝吸入其中,由衷一笑,主动抓起他的手,冲着天际呼喊出声,“我们回家!”
像要心中所有憋闷都释放出来。声音传入夜幕中,就被瞬间吞噬,徒留下大口喘息地徐姜,闷闷道,“真是不过瘾。若是能在空旷幽谷,声音往来不断,那才爽快!”
蚊蝇般小声嗫喏,“我还是不喜欢京都。”牵着裴礼转身大步往回走,“走罢。”
却一个趔趄身子不受阻碍地前倾,她看向裴礼,原来是裴礼随她走了两步倏然定在原地,才让她差点栽倒。
眸中透着不满,嘴上也不饶人,“刚刚有人明明说保护好我,结果刚不过片刻,就差点让我当街扑地。”
裴礼将她拉起,厚实的大掌握主她薄削的肩,“等我们成亲后,就搬出京都吧。”
“嗯。”她牵着裴礼的手故意摇晃几下,“那我们快去把净土教的事解决!走!查案去!”
“去哪?”
“岁香阁!”
脆生生伴着笑意的声音在盛夏夜晚随风吹散。
***
岁香阁。
伴随着吱呀一声,菱花格扇门被从里打开,枯木般的手端一盏油灯,高举着探头往外看,明晃晃地火光在干瘪的脸上跳跃。
“大晚上,来我店里吓人!”
“宋老伯,若要论起吓人,我们两哪里比得过您,您瞅瞅你这脸,青白一片,瘦骨嶙峋,比那些灾民有何区别。再叫你手上灯光一照,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我这是年级到了。等你到我这般岁数,恐怕还不如我,也就是个脸上不挂肉的干瘪老媪。”
“你!”徐姜被气无力回击,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倒是抖动的指间风让灯火晃动地更加厉害。
裴礼一直在旁默不作声,见她求救的目光,只觉好笑,于是宠溺地摸摸她的头,“不管姜姜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她护她。”
视线一直落在徐姜身上,仿佛别人不存在般。
此言一出,老头惊得差点把油灯扔出去,“你们两个大晚上发什么疯,把人从被窝儿里叫起来恶心人?!”
换出举灯的手,向外挥,“去、去去。老人家要睡觉了。”
说完,还真后退两步打算关门。
徐姜哪能让他如愿,趁着门还留有手臂款的缝隙,立马抬腿将脚挤入门内,身子向前一拱,门自然而然关不上了。
“你这小泼皮,”见关门无望,宋老伯干脆再后撤两步,直接把路给让出来。
徐姜见状,摇着脑袋得意洋洋地大步往里走,活像个斗胜的小狐狸。
裴礼最后一个进来,关门前特地往清冷的街道上扫上一圈,见除了被风吹起沙沙作响的薄纸和滚落一地的竹编筐外,整个街道都安静极了。
菱花格扇门被轻声关上,没发出一丁点声响。
“说罢,这个时辰来,到底什么事?”宋老伯把油灯撂下,抽起裤腿露出两根竹竿细的腿,双手撑在大腿坐上春凳。
“宋老伯,您上次说的绿植,能入药的那个,”
“怎么?是嫌我画的不够清楚?”
“不是不是!您的画技简直出神入化,我们按照您画的,果然找到了。”说着就从袖带中取出一个被包的严严实实的香囊,打开来就看植株空隙皆被徐姜用棉絮填充,以至于虽一直被放置在狭小香囊,也被保存的完整无缺。
宋掌柜见过后竟然憋出两泡热泪。整个人望着徐姜的手中之物眼神迷离,像是陷入在某种回忆中。
徐姜扫向裴礼,两人视线交汇,秘而不宣轻轻点头。继续观察宋老头的反应。
他脸上还残留着半干涸的泪痕,两只枯手将麻布裤子揪做一团,隐隐还在颤动,带着整个身子都略略发颤,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半响过去了,宋老头还是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徐姜凑到宋老头跟前,猫着腰轻声唤了好几声,想把人叫醒。
“宋掌柜!宋老伯?宋老头!!”
话音还未落,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了出去,如枯骨的手掌硌得她生疼,好在裴礼就在她身后,堪堪伸出长臂,就将人捞回来。
“宋掌柜!你干什么?”
“我被你突然凑近吓到了。”
很没信服力的一句话,这老头看见植株的两眼发直,定是与之有很深渊源,若说是被徐姜吓到,还不如说是想到什么事情。
“这东西不就是你画的。”
“没错,这是存在于波来王室的一种禁花,专门用来控制人的。”
徐姜不由得露出疑问,“控制?人?”
“没错,控制那些不服从他们的人。”
“什么意思?”
“此花名为幽若草,叶茎极香,花却无味,所以它不分时令,从破土而出就香飘十里,并且具有镇痛、镇静、并且能够致幻的效果。”
“闻到它的味道就会昏昏沉沉出现幻觉吗?”
“非也,此花单用实际是种药材,但若是将它辅以柑橘,就会让人昏昏沉沉,陷入混沌,手脚如被束缚不能动弹。其实一次两次对身体伤害并不大,但是这东西,会令人成瘾。”
当最后一字落下,油灯火光随着摇曳一下。
徐姜眉间不自觉拧起,“若是长期吸食会怎么样?”
“轻则像我这把骨瘦嶙峋形容骷髅,重则一命呜呼成一具枯骨。”
“宋掌柜竟然还有过如此过往。”
他摆摆手,“前尘旧事了,不可追忆。”
“老人家,此物只有波来王室才有吗?有没有可能已经在外传播?”
宋老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不可能!这东西早就随着一把大火连同波来皇宫烧之殆尽。”
“可您也看到了,它又出现了。”
“难道波来王室中,还有人活着?”他自顾自地喃喃着,又立即否定自己的想法,“不会的,若是还有人活着,以他们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来报仇呢。”
“报仇?”
“谁和波来有仇?”
两道声音骤然响起,宋老头被声音震用小指掏掏耳朵,“一惊一乍的样子倒十分有夫妻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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