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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掩日,天色昏沉,雨燕低飞,空气沉闷潮湿,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屋里床榻上,文微末面色苍白如纸,眼眸紧闭,似是被梦魇住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猛地坐起来,大口喘着气。
杨崇飞闻声跑进来,瞧见文微末醒了过来,惊喜道:“老大,你终于醒了!”
文微末眼前阵阵发黑,头疼欲裂,她强撑着下床,声音沙哑:“谢枯呢,他怎么样了?”
杨崇飞脸色一白,低头不敢看她,嗫嚅着说不出话。
见他这副样子,文微末脑中一片空白,她推开杨崇飞,拼命向外跑。
杨崇飞急忙追上去,在后面喊道:“老大,你别去了,谢哥他,他已经去了。”
文微末充耳不闻,几乎是用尽全力往前跑,肺腑渐渐漫上痛意,血气充斥口腔。
灼烧感在喉咙堆积,疼得她眼泪止不住地淌,划过脸颊,掉落在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中的牢狱在永邱巷的东边,似是隔了万年那般久,文微末终于跑到牢狱。
除却急促的呼吸外,她面色如常,对守在门口的狱卒弯腰笑道:“大哥,敢问谢枯在哪个牢里,他是小女的朋友,小女想前去看望。”
那狱卒睨了她一眼,不耐烦道:“早死了。”
文微末颤了下,良久,才沉沉开口:“他……怎么死的?”
“我哪知道?”狱卒似乎太无聊,瞅着她长得漂亮,也就跟她多说了几句话。
“虽然明面上说是恶疾突发,暴毙而亡,但谢枯可是杀了郡守唯一的宝贝儿子,罪大恶极,郡守将他生生活剐都是轻的。”
文微末只是低头,一语未发。
狱卒以为她不信,连忙补充道:“昨夜郡守可是破天荒得亲自来了牢狱,走时满身血腥气,隔日谢枯就死了,说人不是他杀的,谁信啊……”
圆润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文微末强行平稳声线:“可否让小女看眼曾关押他的牢狱?”
狱卒奇怪地看她一眼:“这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吧走吧……”
话还没说完,他手里便被塞进几块碎银子。
文微末祈求道:“麻烦了。”
将银子尽数塞进怀里,狱卒将人带进了牢里。
漆黑的牢狱阴暗潮湿,带着腐朽的血腥气,充斥鼻尖,引人作呕。
文微末面色平淡,每走一步心就跟着沉下一寸,跟着狱卒东拐西绕,终于来到关押死刑犯的地方。
狱卒拿着钥匙打开门,冲她一扬下巴,催促道:“看两眼就出来。”
一阵浓重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文微末掩面低咳两声,心下愈发冰凉。
她抬眼看到地上干涸的血迹,心脏瞬间攥成一团,疼得呼吸不过来。
她无法想象,谢枯究竟在这里经历了什么样的虐待。
这一切明明应该是她来承受。
余光一瞥,文微末注意到旁边草床上一抹白色。
她愣愣走过去,发现那竟是一方白色帕子,歪歪扭扭的线组成两只雨燕,干净洁白得与整个牢房格格不入。
眼泪不自觉地落下,她弯腰拿起那帕子,却陡然失了力气,一下跌在地上。
她似乎跌进了冰冷的海里,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来,几近窒息。
肺腔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文微末低头不停咳嗽,喉间漫上阵阵血气,眼前一阵模糊,娘亲冰冷僵硬的面容似乎又浮现在了眼前,那样清晰,那样分明。
从前她拖累娘亲,如今又害了谢枯……
狱卒见文微末咳得要死的模样,连忙将她连拖带拽地拉出牢房。
出了地牢,刺目的阳光让文微末清醒了几分。
她将帕子牢牢攥在手里,深深吸了口气,强压灭顶般的窒息感,声音抖得厉害。
“请问他的尸首在何处?”
“这我就不知道了,”狱卒虽见惯了她这般的人,但看在刚刚的银子上,还是想了想,迟疑出声道,“有可能被扔去乱葬岗了?”
文微末闻言,转头便走。
街上人群喧闹,小贩的叫卖声,牛车的吱呀声,影影绰绰地传进文微末的耳边,似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壁障,遥远又渺茫。
张横在路上正急切地找人,远远看见她单薄的身影,连忙跑过来,拽住她的衣袖,气喘吁吁道:“终于找到你了,你的伤病还未痊愈,快回家吧。”
文微末慢半拍地抬头,蓦然出声。
“帮我个忙,行吗?”
张横一愣,随即没犹豫地点头。
——
一辆摇摇晃晃的牛车驶出城池,张横坐在前面,拿着鞭子控制着方向,杨崇飞抱着腿坐在角落,一脸担忧地看着文微末。
土路坎坷,牛车颠簸得厉害,文微末安静地坐在角落,唇色苍白,眼神空洞。
乱葬岗在城外的不远处,没钱下葬的百姓往往在这草草一埋,敷衍了事,也有不知多少死不暝目的尸首腐烂成枯骨。
到了地方,张横跳下车,拿着铁锹,对杨崇飞说:“你去东边,我去西边。”
杨崇飞悄悄看了眼文微末,便沉默着接过铁锹,闷头去找。
文微末迈动步子,拿了一把铁锹,仔细观察着脚下每一寸土地,看着哪片土层更加湿润,再开始动手挖土。
她神情认真严肃,动作迅速,仿佛在做一件无比虔诚的事情。
沙土飞扬,吹过的风带着燥热的温度,不知不觉,日落西头。
东边的地方被张横已经翻个遍,他将不小心挖出来的骨头小心翼翼地埋好,满头大汗地直起身,呲牙咧嘴地呸了几下,嘴里沙土的腥气直冲天灵盖。
杨崇飞已然累得不行,灰头土脸地挑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下,对张横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找到。
张横皱了皱眉,看向了远处的文微末。
她蜡染的麻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额间的汗将发丝打湿,贴在脸颊上,脸颊微红,终于有了些许人气。
二人看着文微末的背影,谁都没有出声。
蓦然,她忽然直起身,扭过头看着他们,眼睛亮得惊人:“他没死。”
张横闻言一愣,犹豫道:“可是……”
“他们判谢枯犯了杀人罪,按法应处以斩首之刑,但是照那狱卒的说法,是郡守亲自进入牢狱,杀了谢枯,可他为何要多此一举,这对他的声名百害而无一利。”
文微末条理清晰,言之凿凿道:“所以,谢枯根本没有死,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何原因。”
杨崇飞思路完全跟着文微末走,越听越高兴,最后竟跳了起来,欢天喜地道:“那谢枯哥哥真的没死,真是太好了。”
文微末眼眉弯弯,西沉的余晖打在她身上,落在她点漆的眸中,却似被淹没在一片无垠深渊。
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杨崇飞歪歪脑袋,疑惑道:“那他去哪里了,为何不回家?”
文微末怔住,眸子虚虚看向远方,轻声道:“我也不知……”
她眸色晦暗,凉薄如雾,声音沉沉:“这个,就要去问问郡守大人了。”
张横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天色马上就要黑了,我们还是尽快回去。”
文微末点点头,拿起手边的铁锹,刚走一步,竟腿一软,趔趄着单膝跪在了地上。
张横一惊,连忙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将她扶起来,却见她摆了摆手,只得停下来。
文微末低垂着头,长长的发丝掩住她的脸,肩脊颤动,眼泪终是跌落眼眶,砸在土地上,渗进里层。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除却微红的眼眶,神色如常地跳上牛车,对张横道:“走吧。”
张横眼圈发红,依言甩起鞭子,牛车缓缓前行。
回到院里,天色已然擦黑,文微末一头钻进了谢枯的房间,没再出来。
谢枯的房间不大,却干净整洁,让人耳目一新。
一张木制桌子,上面放着一支豪笔,和几张麻纸,
墙上靠着几个自制的书架,满满当当地放着竹简。
文微末坐在桌子旁边的木凳上,出神地翻着桌上的东西。
蓦然,一张写满字的麻纸出现在眼前。
字迹古逸秀劲,是谢枯的字。
她指尖微颤,小心拿起来,闭了闭眼,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鼓起勇气一个字一个字读。
其实她并不怎么认字,谢枯曾认真教过她,可她却嫌麻烦而半道放弃。
溶溶月色透过窗棂轻轻浮在桌子上,似乎遮住了文微末的眸,使得她眼前模糊一片。
信中道几天前他在书斋帮忙时,听到老板曾说雀塘坊来了一位夫子,日日叫书斋去送书,有日书斋小童送书时,竟见到郡守对那夫子低头哈腰,一副谄媚之相。
谢枯猜测这夫子绝对不是普通人,从前他未曾在意,但如今李胜死后,他担心郡守会命她与他儿子冥婚,唯有去求那夫子庇护,才能得平安。
“末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预想中最坏的情形大概已经发生了,不必难过,你知我爱你,自不舍让你受苦,以前你愿安堵如常,我便同你一起,如今你定要去寻庇护,方可平安。”
“还有,不许忘记我。”
几乎是读了一遍又一遍,谢枯眉眼含笑的面容仿佛又出现在她眼前,语气柔和地对她讲话。
原来,在那晚之后,谢枯就已经打算为她顶罪。
文微末死死咬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泣音,眼泪无声滑落。
她盯着信中的结尾,心中似有一团烈火燃烧,灼得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她明明从来都处世和善,与人无争,为何自己最亲最爱之人一个个都不得善终,她究竟何错之有?!
文微末想不明白,也想不通,她愣愣坐在凳子上,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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