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娃偷供销社卖的动物饼干,被抓了个正着。
我其实不太相信。
但他妈在供销社门口哭的昏天黑地,求放了她儿子。他爹蹲在墙角,一声没吭,面前摆了一堆烟屁股。零零散散的烟屁股像撒了一地的黄豆,有的,还冒着烟。
目光穿过供销社的卖货窗口,看见里面站的笔直的凯娃,低着头,肩膀好像一耸一耸的。
我也不好意思再走过去买东西了。
回去的路上碰到艳艳。老远看见她我就低着头一直没敢再抬起来。嘴里嘀咕,可别走过来,你远点,莫挨过来。
“王小三,你站住。走那么快干嘛。”
怕什么来什么。我就当没看见,还是闷头走,但低着头走路真累。没想到她提起裙子,跳到旁边的田坎,绕到我前面,挡了我的路。只好站住,抬起头,脖子舒服多了。
“不干嘛啊,回家。”
“你少来,我看见你从供销社回来的。那边咋了?凯娃真偷东西了?你看见没?”
被挡了路,本就不高兴,这高分贝的连环发问,让我觉得脑瓜子疼,不由得心生烦躁。
“我什么都没看见。”
艳艳把手交叉在胸前,皱着眉头,嘴角往下撇,“你刚刚在那站了好一会,你就给我说啥也没看见?我才不相信。”
“姑奶奶哟~”
“你喊谁姑奶奶,会不会说话!你只管回答我问的。”
我真想直接说,你能放我走吗,我是真不想跟你站一块。一会大姑大婶们看见了指不定又要传成什么样,丢人!
“我真没看见,我到的时候就只看见大人在门口商量。哎呀我真要回去了,你快让开,一会我挤到你了。”
说完就做出要强行撞过去的准备姿势。艳艳只得让开。
走了没十步,她在后面突然问:“你为啥这么讨厌我?”
这可给我问住了。我怎么回答都是错的吧,就跟我姐问我“老三我漂亮不”一样,莫不是要给我挖坑?
我一边回头,一边加快脚步,笑着说:“我哪有讨厌你,我们都是好朋友!”说完就挥挥手,“我先走了哈,回家咯,再见。”
小跑了好一段,我才放慢脚步。
我没看见,但凯娃没偷饼干。他虽然平时没少欺负小猫小狗,走路边手也不闲着总爱薅点菜叶子豆角什么的,也会随便掰别人地里的玉米棒子,捡田里地里的鸭蛋鹅蛋,是大人眼中的不良,可他不会去供销社偷饼干。
为什么这么肯定?因为凯娃不爱吃零食;因为凯娃喜欢供销社老二,肯定不会做去人家店里偷东西给自己抹黑的事情。要我说,凯娃去供销社当免费劳动力,我倒是深信不疑。
凯娃妈,哭喊的那么大声,让大家都知道这事了。
经过场坝的时候抱了两根木头,准备去厨房帮忙烧火。坐在灶台前面的思琴见我来了,起身让我烧,她说她去打水。
告诉妈为什么没买来醋,接着就问她,我应该怎么办,表示我非常相信凯娃。
妈听完很反应很冷淡,问:“你看见之前的过程了吗?”
我摇摇头,确实没看见。
“那你怎么证明呢?”
望着灶孔里透出来的火光,我感到很失落,火光没让我感到温暖,只觉得手指尖都是冰凉凉的。
“‘相信’这个词,太过主观,是没法帮凯娃证明清白的。”
妈揭开锅盖,用锅铲搅拌里面的粥,雾汽飘到我鼻尖的时候,闻到一阵米香。
见我没再吱声,妈告诉我,大人会处理,让我不用太担心。
怎么处理?给钱,那不就是承认凯娃偷了嘛!
思琴提着木桶,双手都不怎么摆动,看起来就觉得沉。她弯腰把水桶放妈脚边,站直了腰,擦擦汗,又去案板那边,帮忙切小葱。
她真贴心。水缸都满了,特意打了那么久的水,让我和妈可以放心聊天。
我看着思琴切的葱花,一个个小圈,圆圆的,很是可爱。
晚饭是大米粥就馒头,葱花用在了白肉的蘸料里。喝一口粥,啃一口馒头,再夹一块长长的薄薄的白肉裹在筷子上,蘸上我妈特制的蘸料,哇,我觉得我活过来了!
嘴里塞的满满的,舌头稍微动一下都能漏出来,我不好意思地捂上嘴,逗得妈咯咯直笑。
思琴也想笑,但是她端着碗,终是忍住了。她也慢慢融入我们家了吧。就这么坐在一起吃饭,很是安逸,平淡而真实。
“妈,今天这白肉真好吃,肥而不腻!”
“那是,我煮了又漂,花了好长时间。还有馒头,思琴发的面,是不是很软!”
我大指和食指合到一起,捏了捏手里的白胖子,松开,它又弹了回去。是挺软!思琴会的可真多。
“思琴,你太奶想让你改名,你咋想?”
爸说完,端起小酒杯,深深的啄了一口。
果然吃好的,总没好事。
我放下手里的端着的碗和拿着的馒头,要放进嘴里的白肉,也又放回盘子里了。因为蘸了料,把下面一块白肉的肥肉,染上了酱油的颜色;又由着地心引力,顺着肌肉的纹理,慢慢渗透瘦肉的内部。
舌头也停止了搅动,瞬间觉得没有味儿了。
思琴没作声。
“不想也没关系,我们帮你再和太奶商量。”妈给思琴裹了一片白肉,思琴见状,双手捧着碗接到碗里。我妈手里的筷子一离开,这卷蘸了料的白肉,迅速在思琴碗里散开,染红了思琴的粥。
这碗粥,忽地变得脏兮兮的,看起来让人毫无食欲。
我和思琴都吃不下了。
可我知道,我现在不能下桌。思琴也一样如履针毡,她捧着碗,不敢放到桌上,这碗粥沉得让她双肩开始颤抖,终于,她唏唏簌簌地流下了眼泪。
莲子一般大的水珠从眼睛里滚出来,然后她眨了一下眼,滚出更多的莲子。
一定忍的很辛苦吧。我知道憋着不出声,胸口和喉咙有多疼,我好怕她的嗓子憋冒烟了。可我除了呆坐在这里,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还是没忍住,慢慢的从喉咙发出来哽咽的声音,肩膀抖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在我也想哭的那秒钟,思琴终于敞开了喉咙,哇哇大哭,她仰着头,鼻涕从鼻孔,流到了嘴边。脸颊上,下巴上,泪水,鼻涕,口水,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到底从哪流出来的……
妈放下碗筷,右手搂过思琴,让她的小脑袋瓜靠在自己的胸口,只露出那束扎起来的黄黄的头发。思琴像只小野猫一样,在妈怀里一拱一拱的,妈左手也顺势环了过来,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许久,桌子中间的粥不再着热气腾腾的烟,米粒吸收了越来越多的水分,慢慢变得粘稠,表面出现一层米油……白肉也渐渐失去了温度,表面凝固的油水不再反射灯的光线,由一片片变成了一整坨。
思琴推开妈,妈胸口的围裙比旁边的颜色深了好多。她拿手擦了擦自己的脸,又给妈胸前皱巴巴的衣服抹了抹,舌头舔了舔嘴唇,最终从喉咙里憋出来一句话:“我要当道士。”
我自是不那么吃惊了,妈是吓了一大跳。
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表情严肃道:“不行,绝对不行!你得读书!”
“三爷,我想了很久了。在道观,也可以读书的。”
妈捧着思琴的脸,双手大拇指给她擦还在往下滚的眼泪,“孩子,吃不下,就不吃了,晚上少吃点也行。名字不想改,咱就不改,太奶奶那边我们去说。莫想太多,我带你烧水洗澡去。”
妈的声音好温柔,思琴站起来,跟她去了厨房。
我端起碗,把剩下的凉粥一饮而尽,噔噔蹬上了楼。
爹一个人坐在桌上,又倒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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