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九九

6. 初尝人间愁滋味

张轻寒三年级的时候,她所在的小镇实行“小学并校”政策。所以很幸运的,她得以进入一所教学设施齐全、师资力量雄厚的新学校继续学习。新学校建在邻近的宋家庄村,比起她之前的学校,如今的到她家的距离稍远了些。于是,她不得不更加早起去上学。

轻寒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天分,是在去新学校的首次期中考试后,她的英语成绩竟高达96分,单科排名位居全班第三,这是她之前不敢想象的。早在幼儿园的时候,她就已经接触过英语了。但那时没有来自老师的压力,也就没有努力的动力,所以成绩并不突出。但自从被华老师言语刺激了一番后,她整个人都大不一样了。不仅端正了学习态度,而且还取得了很大的进步。轻寒一直以为自己成绩的进步完全要归功于她的努力,但是这次的英语考试告诉她,她不仅仅有汗水,而且还有天分——她的记忆力比常人要好,所以她背单词课文总是既快又准,记忆的时间也久。然而即使是这样,终究仍有比她成绩更好的学生。那是个其貌不扬的人,但却是她们班乃至全年级的第一名,因此,轻寒便对他多了几分关注。

也就是在他的身上,轻寒开始了解到“成绩歧视”这个词语,却没想到这个词将会伴随她半生光景。自成绩出来后,他俨然变成了各科老师的宠儿,不仅拥有了优先参加各种活动的权利,而且还获得了生活上的关照。如果说他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少年,那么他理所应当拥有这些。然而不巧的是,他的品行并不那么好。他身上有着那种学霸特有的坏毛病,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可纵然如此,老师们仍旧偏爱他。比如那一次,他拉了裤子,班主任竟然亲自到水房帮他洗干净,还不停地安慰他道:“不要紧,不要紧,老师帮你洗。”那温柔的话语,那耐心的态度,恐怕连亲生母亲都难以做到。

后来又过了几天,相同的事发生了,只是这次拉裤子的人变成了一个成绩普通的女生,轻寒本以为她们班主任会继续发扬不怕脏、不怕累的精神,像对待第一名那样对待她,但结果却叫轻寒大跌眼镜。班主任先是嘲讽了她几句,“哟,都多大了还拉裤子,真是丢脸。”之后又把她赶回了家,让她自行处理。张轻寒愕然了,一样的事,不同的人,只是因为学习的好坏程度不同,便导致了两种截然相反的结果。她开始认定一点: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成绩是重要的,她必须拼尽全力去学习。她所做的努力都被一个人看在了眼里,那个人就是轻寒的英语老师——夏阳。很快,轻寒就被任命为英语课代表,负责全班作业的收发以及向同学们传达老师布置的任务。轻寒一整天频繁出入于教室和办公室之间,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她爱极了这样的感觉。每当别人向她投以羡慕的目光时,她会觉得无比骄傲,并久久陶醉在这样的骄傲中。

张轻寒在职场里得意,在情场上亦然。有必要说明一点,情场中的情在此处是友情的意思。她先后交了三个要好的朋友,她们一个叫白梓欣,一个叫宋芸,还有一个叫宋以晴。张轻寒与她们很合得来,平日里不管有什么事都会和她们说,彼此之间也没有秘密。或许童年时代的友情都是如此纯洁而又美好。处在那个时期的她们,谁也不会想到,不久之后她们会闹得那样难看,到最后竟然形同陌路,渐行渐远,但她们谁都不能否认的一点是,她们曾经是真的很要好。她们会一起手挽手上下学;也会在音乐(美术)课上偷偷地吃零食,然后相视一笑;还会相互比较学习成绩,成绩好的那个会被其他人当做榜样。友情中最纯粹、最真挚的样子均在她们身上得以展现。然而这样的快乐时光仅有短暂的一年,四年级刚开学没几天,她们就发生了冲突。

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中午,放学后,张轻寒与她的三个小伙伴结伴回家,走到半路遇见了一个分发气球的人,因此她们每个人都得到了一个气球。张轻寒和宋以晴拿着气球走在前面,白梓欣与宋芸走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后面。这样走了一段距离后,张轻寒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她们。这时,二人手中已经看不到刚才的气球,只剩下了一根塑料棍。想必是把气球弄爆了,张轻寒无奈地摇了摇头,并准备转过身去。就在这时,白梓欣却突然跑上前来,一把抢过她的气球。然后笑着把它挤爆了。显然,白梓欣是故意的,如果是多年以后,张轻寒面对同样的事情,她一定不会大发脾气。可是当时的她过于年轻,年轻便会气盛。尤其是当她看到白梓欣那嚣张而又肆意的笑,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这使得张轻寒的怒气又增添了几分。本来,白梓欣未经自己允许就毁坏了自己的气球已是有错在先,现在还笑得这么猖狂,真是不可饶恕。于是她快步走上前去,对准白梓欣的后背就是一拳,白梓欣被这番突袭弄懵了,自己不过是弄坏她一个气球,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内心感到万分委屈。可白梓欣就是白梓欣,她岂是那种白白吃一个哑巴亏的等闲之辈?待她反应过来,张轻寒的后背也被她捶了一拳,而且这一拳的力道比刚才轻寒打她的那拳要更重,张轻寒低估了白梓欣,本以为自己占理打她一下,她也不敢怎么样。张轻寒大错特错了。

白梓欣的这一拳作用可不小,它把张轻寒打得清醒了,刚才她是被愤怒蒙蔽了双眼,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这才挥着拳头冲向了自己的好朋友。可清醒归清醒,生气归生气,仿佛并不相互影响,甚至是清醒之后更加生气了。张轻寒死死地盯着白梓欣,却不敢再对她动手。这时,白梓欣叫喊起来:“张轻寒你神经病啊,打我干什么?”轻寒也不甘示弱地大声嚷道:“谁叫你弄爆我的气球的。”白梓欣到底有错在先,听到张轻寒的反驳后,略微迟疑了几秒钟,但很快又恢复了咄咄逼人的态度:“我弄爆你的气球了——好尖酸刻薄的语气。那我赔你一个,不,五个,十个好不好,至于打人吗?走,走,我们现在就去买。”说着,就开始扯轻寒的袖子,将她往前面的小卖部里拉。张轻寒有些慌,她想:如果白梓欣真的赔给我气球的话,那我不就不占理了吗?不行,绝对不能要她的东西。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拉进小卖部了,她心里一着急,用力挣脱了白梓欣的束缚,并竭力装出一副慷慨的样子说道:“不用了”,之后便招呼上一旁的宋以晴扬长而去。途中,以晴安慰她说是梓欣做得不对,还让她不要放在心上。以晴是永远站在轻寒这边的,轻寒很知道这一点。

这以后的好几天,张轻寒都没有和白梓欣说话,这可把宋芸和宋以晴急坏了,二人好几次想做她们的和事佬,使其和好如初。可是轻寒和梓欣都是那种骄傲且倔强的人,谁也不愿意先向对方示好,所以和解的事便一天天耽搁下去。与此同时,轻寒的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她父亲投资煤炭生意失败了,欠下了三十万的债务。诗琴和张闯把全部的存款拿了出来,但只是杯水车薪。无奈之下,只好将房子卖掉来补窟窿,可是仍旧不够。万幸的是,他们的债主还算好说话,允许他们可以延后还剩下的十几万。自此,他们背上了债务。那一年是2005年。房子卖了,他们一家人只好租房子住,租的是那种最廉价的院子;张闯也不再做生意了——一穷二白拿什么做生意,而是重新找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糊口;诗琴为了早日还清债务,也出去打工补贴家用了。短短几天,张轻寒他们家就沦落为穷人家庭。当她把这件事告诉给宋芸和宋以晴的时候,她们对轻寒深感同情,并耐心地开导她,她们的关系愈发好了。

大约是在张轻寒和白梓欣冷战后的一个月,宋芸借着出去玩的机会,把轻寒、梓欣约到了一起,让她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一切都按照宋芸计划中的那样发展。她们的谈话还算愉快,在最后的时候还相互拉了拉手,表示已冰释前嫌。朋友和好,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世事瞬息万变,根本不给人片刻的喜悦。

一场严重的传染病水痘在一夜之间侵袭了学校,各年级各班开始陆续有学生请假,轻寒她们班已经病倒十几个了,这其中就有白梓欣。水痘康复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因此两周以后,第一批感染的同学先后返校。张轻寒也听宋芸说白梓欣已经好了,两天后的周一就可以正常到校上课。恰巧周五上午的英语课,夏阳布置了抄写的作业,但只有很少的同学写完,而下午又没有英语课,因此那些没写完的只能管写完的人借来抄。至于那些因病请假不在的同学,只能是自己想办法了。而白梓欣在得知了这项作业后,首先想到的人就是张轻寒。倒并不是因为轻寒是英语课代表,而是因为她想使个坏,借轻寒来她家的机会,把病传染给她。白梓欣听医生说过,这病在将好之际的传染性最是强。虽然她与张轻寒表面上和解了,但她还是咽不下轻寒打她的这口气。若要她将此事彻底翻篇,张轻寒就必须要被传染。她让宋芸转告轻寒,她想借轻寒的作业,所以让轻寒周五下午放了学,先来她家一趟。轻寒自然听从,不过在按门铃时,轻寒犹豫了,万一她被传染怎么办?她便提出让之前得过水痘的宋芸上楼送作业本,白梓欣自然不肯放过机会,她灵机一动说道:“轻寒,你不上来的话,我会觉得你是还在生我弄坏你气球的气,没有原谅我。”轻寒单纯,完全没想到这是白梓欣的激将法,再加上她事后认真反思过了,不管怎样,她先动手打人就是不对。本就耿耿于怀的她在听了梓欣的这番说辞后,更是惭愧得无地自容,当即表态:“不是的,不是的,你别这么想,我现在上去当面解释。”听到轻寒中计,梓欣暗喜。

梓欣家住在六楼,轻寒生怕她误会自己,心里一急上楼的速度也快了。梓欣刚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轻寒便气喘吁吁地进门了。“梓欣,你听我说,上次的事我仔细想过了,确实是我错了,而且我早就不生你气了……”“嗯,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梓欣笑着打断她,只是这笑有几分诡异,从中丝毫看不出发自内心的释然与信任,反而有种阴谋得逞的得意与满足。“你快告诉我都布置了哪些作业……哦哦,就这些是吧?多谢多谢。”从梓欣家出来,轻寒一直在回味,梓欣那全程暧昧不明的笑容。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果不其然,第二天轻寒的身上开始长水痘,诗琴也只好向老师请假。等到轻寒康复回到学校,就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轻寒没来的这半个月,可把白梓欣给高兴坏了,本来她还担心自己那天说话的时候,离张轻寒不够近,待的时间也不够长,万一传染不上就可惜了。但周一她看到一向准时的轻寒迟迟未到,她就彻底放心了。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轻寒还没来学校,她的心中也不曾有过半分的愧疚与不忍。她唯一担心的是张轻寒反应过来找她理论,但事实证明是她多虑了,轻寒根本没有怀疑到她。

张轻寒发现,自己的伯乐夏阳老师开始器重宋芸,是在她病好重回学校之后不久。夏阳对宋芸的信任体现在,将轻寒的一部分权力分散给了她,使之成为了全班默认的副英语课代表。面对这样的变化,张轻寒不仅没有生气,甚至还有点开心。因为这样的话,她和宋芸就不单单是生活中的密友,更是工作上的伙伴。可宋芸似乎不这么想,她开始努力地学习英语,并拼命地在夏阳面前表现自己。后来班上开始传言,宋芸是想把张轻寒从课代表的位置上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可苍天作证,这话真的不是从张轻寒的嘴里传出去的。她始终不肯相信,之前胸无城府的宋芸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野心勃勃,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她不得不相信。

一天早晨,轻寒刚到教室,就被语文老师告知今天收作业的时候,顺便把语文作业也收了,因为语文课代表请了假没来,轻寒欣然答应。前一天晚上,语文老师布置的作业是写一封信,给任何一位任课老师的一封信,目的是让同学们都可以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张轻寒写的是“写给英语老师的一封信”,信的大致内容有两方面,一是对英语老师的知遇之恩表达感激之情,二是提出了为何在全班人之中偏偏坚定不移地选择自己的疑问。她甚至还写道宋芸也很努力,为什么不叫她取代自己。在收作业的时候,出于人的某种莫名的好奇心理,她偷看了几眼同学们写的信。看着看着,她突然产生了要看宋芸的信的想法,她隐约觉得宋芸可能会写到自己。于是,她从中快速地翻找着宋芸的作业。很快,她的名字被轻寒找到了,一看题目“写给英语老师的一封信”,和她的一模一样,这更激起了轻寒读下去的欲望。“尊敬的老师,您好……我想问您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让我做轻寒的助手?虽然我知道轻寒她很优秀,但是我也不差。如果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的话,我相信我可以比轻寒做得更好。”她读得很快,但是信上面的一字一句,仍深深地刺痛了她。她不禁自嘲:我还没心没肺地为她“鸣不平”呢,人家却一门心思地只想取代我的位置。她正看得入迷时,上课铃突然响了,还有一多半没有看完,来不及了,她只好不舍地把宋芸的信放回到众多作业当中,并送到了办公室。

她一上午都在想着宋芸的信,并尝试猜想后面的内容是什么。中午放学回家的时候,她特意去问宋芸:“你的信是写给谁的呀?”这是在明知故问。“英语老师”宋芸脱口而出。“那内容是什么呢?”轻寒笑吟吟地问道,装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来。宋芸被轻寒的外表欺骗了,她真的以为张轻寒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只见她略迟疑了几秒钟,转了转眼珠子,想必是在编谎话。轻寒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她明知道宋芸一定不会对她讲真话。果然,她说道:“和老师说了说我家里的事”,语毕,便挽着白梓欣有说有笑地走了,把轻寒一人留在原地。望着她们渐远的背影,轻寒仿佛明白了她问宋芸的意义,原来她只是想听到宋芸亲口否认,这样她就能彻底死心。唯一的遗憾是没能看到那封信后半部分的内容,她还会写些什么?与自己有关吗?她就这么想要顶替我。她胡思乱想着,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她和宋芸的友情很快就会走到尽头。她有点难过,但更多的是对宋芸背叛的愤怒。在没有看到宋芸的信之前,她对宋芸的态度只有友好,但现在是深深的厌恶。张轻寒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如果想在她这里得到什么东西,不妨大大方方告诉她。她不是小气之人,十有八九会同意的,可若是一声不响地在暗地里使坏,她就半点都不会给,哪怕是那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只可惜宋芸不了解轻寒得这一点。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张轻寒发现宋芸在刻意地疏远自己,并联合白梓欣一起。张轻寒不用想也知道原因,自从她搬家以后,就不大和白梓欣、宋芸一起上下学了。因为那样会绕远,从而延长她在路上所花费的时间。定是白梓欣还对之前的事难以释怀,趁着自己这段时间没与她们一起走,所以就在宋芸面前搬弄是非,说自己的坏话。至于具体说的什么,她大抵能猜得出来,无非不过说她假,表面上装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但其实心里特别介意宋芸抢了她的风头,分走了夏阳对她的偏爱。还有就是她的贫穷,自从轻寒家背负上债务以后,诗琴就很少给她零花钱了,所以当别人买零食吃的时候,她只好看着,并偷偷咽着口水。这本来是件再小不过的事,却在白梓欣眼中无限放大,她说轻寒人穷志短,一脸的讨吃相。别问轻寒是怎么猜到的,她就是知道,她与白梓欣自幼相识,她知道她。可是不管怎么说,她们目前还是朋友。既然勉强维持着朋友的关系,张轻寒也不介意在以后的日子里与她们虚与委蛇。但紧接着一个男生的出现,导致了张轻寒和宋芸、白梓欣的彻底决裂,完全不留余地。

那男生是她们的同班同学,名叫梁景坤。他瘦瘦高高的身材,皮肤略黑,一双小眼睛总是滴溜溜地转,透露出他的机灵。起初,张轻寒和他是不熟的。当然,宋芸和白梓欣和他也不熟。但自从他被列入夏阳的罚写名单后,他们的接触多了,也就熟络了起来。再加上他们都报着数学老师的补习班,使得见面的机会又多了一些。在补习班里,张轻寒和梁景坤是同桌,关系自然更进一步。但张轻寒对他没有别的想法,虽然他人还不错,经常把自己的零食分享给轻寒,但他糟糕的学习成绩让轻寒打心底里瞧不起——他的成绩很差,是班里的倒数,张轻寒这样一个以学习为天的学生,怎么可以喜欢一个学渣。所以后来,她和梁景坤处成了“兄弟”,这也直接造成了她与宋芸的决裂。

一节美术课上,老师要求大家以小组为单位制作水果沙拉,正巧张轻寒和宋芸在同一组。中间的配合还算默契,可就在快收尾的时候遇到了麻烦——橘子不够了。没办法只好去借,张轻寒发现梁景坤他们组已经完成了作品,并剩有橘子,便开口问他借。景坤把剩下的所有水果都塞到她手里,并慷慨地说道:“都给你了”。依靠着他的水果,她们才完成了任务。事情到这里本该结束了,但张轻寒也不知怎么想的,非要突出一下自己所做的贡献。于是,她走到宋芸的耳边轻轻地说:“你知道吗?梁景坤愿意借给我们水果,全看我的面子。”那不加掩饰的得意口吻令宋芸气愤,当即便回道:“你凭什么说是看在你的份上?”张轻寒答道:“凭我和他的关系好。”宋芸听完把脸一沉,到别处去了。

后来,班上有传言说梁景坤向班花表白了,也就是在那几天,轻寒发现宋芸偷偷地哭了。原来她喜欢梁景坤。天呐,自己怎么如此迟钝,她早该想到的,宋芸每次收那几个人的罚写作业时,在梁景坤位置跟前停留的时间最久。还有在补习班里,他们虽然不是同桌,但宋芸一下课就会去找梁景坤。这太明显了,但轻寒就是没往那方面想。她以为自己不喜欢学习差的,别人也不应该喜欢学习差的。张轻寒后悔自己的失言,让宋芸误以为她也喜欢梁景坤。可后悔又有什么用,说都已经说了,收不回来了。自此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们再没有说过话。而梁景坤在四年级结束以后,转学到了别的学校,远离了班级里的明争暗斗。梁景坤走了,宋芸和白梓欣也不理张轻寒了,她现在只剩下宋以晴了。

为了能留住此时这唯一的朋友,张轻寒可谓是煞费苦心。轻寒不仅在人前处处维护以晴,还一再委屈自己迁就她。比如她们会在每天下午放学后一起写作业,等到要分别的时候,天色总是大黑。若是在以晴家,她最多会送轻寒出门。而在轻寒家的话,轻寒则会把她送回家去。这看似不公平的相处,当然不是轻寒自己主动提的,而是以晴求来的。她向轻寒撒娇说自己不敢独自走夜路,加之轻寒又比她大一个月的缘故,所以轻寒理所应当多照顾她些。轻寒并未因此气恼,还会和以晴开玩笑道“这时候怎么不提你比我高十厘米的话了。”以晴也笑道:“我们就是现实版的高个子和矮个子,身高与胆量成反比,哈哈……”宋以晴是高个子,不过十岁的年龄,却已经长至一米五,而轻寒只有一米四,因为这个,以晴没少“嘲笑”她。她们一起走时,以晴总喜欢用胳膊揽着轻寒的肩膀,并说一句“小矮个”。起初,轻寒还会不服气地嗔笑:“讨厌死了,天天攻击人家的身高。”后来被说的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在意了。

轻寒在意的是送以晴回家这件事,这简直令她感到为难。并非她嫌麻烦不想送以晴,实在是因为她同样害怕黑暗,难以克服内心的恐惧。宋以晴不知道的是,轻寒胆小到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一间屋子。可轻寒从未告诉过以晴自己是这样的情况,原因有二。一是实际上如此胆小的她,与平日里一副勇敢模样的她相去甚远,简直是两个极端。她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小大人”形象轰然倒塌,更不愿让以晴看透她懦弱的本质。二是她唯恐自己说了真话,以晴会认为这是她为不想送自己而找的借口,从而影响她们之间的关系。如此一来,轻寒只能硬着头皮装英雄了。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在送完以晴独自回家的途中,张轻寒心里怕得要死。当她经过没有路人的地方时,她会想到电视剧中的各路妖魔鬼怪,专抓落单的行人。而当偶尔有一两个路人走过时,她的脑子里又全是新闻里报道的犯罪现场,偷盗、抢劫、杀人……

张轻寒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折磨得痛苦不堪,怎么办怎么办,到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她已经不敢再继续走了。可是不走更是不行的,不会有人送她回家,若不能自己走回去的话,势必要流落在外了。一想到这,轻寒的心反倒镇定下来,她随手捡起路边的一块砖头,死死地抓在手里。此时正值隆冬,寒风凛冽,将手暴露在风里,已是瑟瑟难捱,更不要说再拿着一块沉重冰冷的砖头——入骨寒凉。轻寒拿着它一路快走,她觉得自己的手上使着一股劲,似乎只要有人想要伤害她,她就敢用它将那歹徒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终于能看见她家租住的小院了,她剧烈跳动的心才渐渐舒缓。她轻拍胸口,扔掉手里的砖头,“当”的一声砖头砸在地上,但她的手却还在不住地颤抖。这一瞬间,轻寒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心里比谁都害怕,却非要逞强,装出一副胆大的样子来,只因为想要讨朋友的欢心。一阵猛烈的西北风刮过,吹乱了轻寒的头发,耳畔的那一缕已到至嘴角,似咬非咬着。小脸被冻得通红,眼睛也让风吹得泪眼汪汪,给人一种倔强悲凉的意味。

张轻寒这种在宋以晴面前近乎卑微的态度,还是很有成效的,她们愈发亲密无间了。这天上午,以晴的胃有些不舒服,在课间休息时,她突然产生了呕吐感,便急忙往卫生间跑去。轻寒见状也紧追了出去,但还是晚了一步——以晴还未跑到卫生间,就在走廊吐了出来。走廊里的同学老师来来往往的,为了他们能够正常通行,必须尽快清理这摊秽物。还没等以晴开口,轻寒就抢先一步从教室里拿来了笤帚簸箕,接着又低下头,弯着腰,强忍着恶心清扫起来,以晴在旁边看着轻寒,小心翼翼地把呕吐物扫入簸箕,感激地说:“轻寒,有你真好,愿意为我做这种脏活,我自己都嫌恶心。”轻寒道:“这没什么,再说之前宋芸不是也帮我扫过吗?就当爱的传递了。”虽然她现在和宋芸闹僵了,但轻寒始终记得人家对自己的好。以晴却反驳她道:“不,你们的本质是不同的,你那次是吐在了教室,同学老师全都在场。她帮你纯属是为了出风头,是为了在人前表现自己,从而让别人觉得她吃苦耐劳,乐于助人。而我这次是吐在走廊,虽然人来人往的,但是认识咱们的却没几个,所以你是出自真心纯粹地想帮我。”

轻寒虽然很高兴以晴这样评价自己,却也不甘心被人轻易否定了,她与宋芸曾经的美好,她淡淡地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假装的?”以晴认真地解释:“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怎么可能会不了解你?你不用为了维护宋芸,而把自己说得与她一样心机深沉,真的轻寒,你比她好很多。她之前趁你得水痘请假,差点抢了你英语课代表的位子,我就看出她颇有城府。还有她明知道是白梓欣故意将你传染的,她还这样做,简直不要脸。也就是你这么善良的人,才不与她们计较,换做是我,早骂她们了。但是轻寒,善良是对值得的人的,白梓欣和宋芸她们俩不配。”轻寒听到宋以晴这番话,内心五味杂陈。既感动于以晴对自己善良人品的肯定,又对自己真情错付深深惋惜。即使她心里明白,她和白梓欣宋芸的绝交,双方皆有过错,但人都更容易心疼和原谅自己,将过错归咎于他人。张轻寒虽然更客观清醒一点,但毕竟终不能免俗。

在轻寒二十多年的悠长记忆中,2005年的冬天是她所度过的最冷的冬天。这一年不仅下了好几场罕见的暴雪,轻寒的家庭也不复往日般温暖。一切矛盾的源头是张闯投资的失败。自从他欠下债务以后,就急需找一份稳定且高薪的工作来还债,事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一场连下五天的大雪,让很多人抵挡不住生了病,张轻寒和蒋诗琴亦未能幸免。大雪的最后一天早上,张闯吃完饭以后,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出门了。而诗琴和轻寒留在家里,临近中午时分,一阵困意袭来,二人都沉沉地昏睡过去。等到她们因饥饿感而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的三点多钟了。

屋子里悄然无声,难道张闯还没回来?诗琴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便开口呼喊:“文胜,文胜”。似乎诗琴生病后嗓子出了问题,也可能是清寒刚醒来,还未彻底清醒,总之轻寒听到诗琴一遍遍地喊:“瘟神,瘟神”。张轻寒的心骤然一紧,从前她听母亲唤父亲的小名,觉得儒雅且有内涵。此时听来却只觉刺耳可怖。周围仍是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回答她。诗琴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少有的无助感,她平日里本是那种最坚毅刚强之人,也不知这次是怎的,竟变得如此脆弱。她早上吃饭的时候没有胃口,只勉强吃了一点,现在已是饥肠辘辘。然而她找遍了屋子,除了有一个半的凉馒头外,再没发现其他能吃的东西,她只好倒来两杯热水,与轻寒凑合吃这个。

她们身上冷得厉害,只好盖着被子趴在床上吃,轻寒一面有气无力地嚼着馒头,一面看向诗琴。诗琴自从为了还债而开始工作以后,就在两个月之内瘦了三十斤,过去一百二十斤的她现如今只有九十了。整个人都消瘦下来,尤其是她的脸,这张脸原先珠圆玉润,现在却面黄肌瘦、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本已憔悴不堪,又添了几抹病容,更显支离病骨。想必诗琴是真的饿了,只见她大口地将馒头咬下,并吞入那张全无血色的嘴中,略微咀嚼几下便快速下咽。吃着吃着,诗琴似乎察觉到了自己这饿死鬼一般的狼狈模样,她冷冷地想:原以为世间男子都是差不多的,从中挑选出一个条件合适的,搭伙过日子也就是了。美好的爱情是从来不敢奢望的,没有奢望,也就更容易满足。可是我终究天真了,差不多的人只适合一起过顺利的日子,但凡遇到一点困难,问题便会显现。就好像现在,我病得这么严重,张闯却不见踪影,即使没有爱情,哪怕连出于责任的关心与陪伴都没有,根本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倘若我当初嫁的人是他的话,就必然不会如张闯这般一走了之,他一定会守在我和孩子的身边,寸步不离、悉心照料……馒头很快被她吃完了,却只吃了半分饱,她又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后,将杯子搁在旁边,重新盖好被子。这时,外面又开始飘雪,雪花纷纷扬扬的,无穷无尽的。诗琴记起轻寒出生的那一天也下着大雪,一样很冷,然而她的心境却迥然不同,那时初为人母的喜悦让她忘却了寒冷,如今疾病缠身、心灰意冷之际愈感苍凉。

张闯在天黑时才回家做饭,诗琴与他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你这一天都死哪儿去了?”“我去打听工作的事了。”“你少给我编瞎话,工作什么时候不能问,非得挑今天我病得起不来床的日子?”“我没有说假话,这工作就是非得今天不可。”“那你的工作有着落了?”诗琴想着自己一时的委屈挨饿,若可以换来今后的丰衣足食,倒也值得,故而语气有所缓和。“没有,人员已经招满了。”“什么?已经满员了?那你为什么不回来?”诗琴怒不可遏,声音变得比之前还大。“我又去问别的活儿了。”“你放屁,找工作全是借口,你就是懒得回来给我们做饭,你就是个不负责任的大懒熊。”

张闯一开始还由于心中有愧,始终没有反驳诗琴,直到现在诗琴骂他“懒熊”,他再也不能忍气吞声了:“我是大懒熊?好,我认了,但如果你不懒的话,又怎会死等着我回来给你做饭?”“你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我病得厉害不能做饭吗?”“那我看你还是没有那么饿,要是足够饿的话,就算是披着棉被也会到厨房去做饭。”诗琴听到他的这番言论,气血上涌,恨恨地道:“张闯,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我蒋诗琴自问不是一个娇气的人,平时生病但凡能爬得起来,都会去给你们做饭,今天若不是实在难受,我绝对不会死等着让你伺候我,白白地给你落下口实。”张闯被诗琴的语气吓到了,他们结婚十多年,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大名,也是第一次看见她生这么大的气。便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道了歉:“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别生气了,吃饭吧”。她没有理他,更没有原谅他,她只是看透了他。她觉得这个冬天,比气温更寒冷的是张闯的态度。

这次的事情过后,诗琴和张闯的脾气都变得暴躁,总是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轻寒也深受其害,甚至在过年的时候都不能幸免。正月初一这天,张闯吩咐轻寒去加热可乐。轻寒便学着诗琴的样子,将可乐倒进不锈钢盆里,又把盆放到了火上。当看到可乐已经沸腾时,她急忙拿起两块洗碗布,垫在盆的两边将其端下,却不料撞到了灶台,轻寒的左手一抖,这盆将满的可乐便洒了出来,刚巧全部洒到她的手上。

一股剧烈的疼痛感油然而生,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的整只左手像是被万根灼热的利刀刺着,一股钻心的疼痛遍布全身。一阵阵的疼痛犹如钱塘江大潮一般向她涌来,一波又一波。她差点就要出于条件反射把盆扔掉,却陡然想起前一天贴春联时,自己翻箱倒柜好一阵子,也没有找到胶带,等得不耐烦的张闯便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骂她蠢猪、笨熊。要是把可乐全洒了,指不定有什么更难听的话等着她呢。想到此处,她眼含热泪、强忍疼痛、死不松手,将盆放下后,才飞奔到水龙头边冲洗。仍旧如炸裂般灼痛,看上去又红又肿,与肤如凝脂的右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她却侥幸地想:幸亏凭借着顽强的意志保全了这盆可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烫伤了手倒是小事,毕竟迟早总会痊愈;洒了可乐却是大事,无法弥补。两害相权取其亲,她做了最明智的选择。很多年后,轻寒再回想起这件事,记起当时自己的心态,不禁生出一种哀怜之感,怪不得后来的她总是习惯性地妄自菲薄,原来一切早已在儿时便初见端倪,是她察觉得太晚了,等到想要改变的时候,已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自卑的种子早已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原来,比被人轻贱更可怕的是自轻自贱。

张轻寒人生中第一次被人传绯闻是在五年级,和她传绯闻的那个人叫宋志泽。当时张轻寒和宋志泽走得很近,所以班里的人说这俩是一对儿。至于他们俩为什么会突然有那样好的关系,还要从夏阳的进一步放权说起。有一段时间,夏阳因为些私事,不得不在下午提早离开学校,所以,她会把当天晚上的作业提前告诉给轻寒,让她布置给大家。此时,夏阳已经不重用宋芸了,轻寒依旧是唯一的英语课代表。因此,如若想提早知道英语作业,只能是问张轻寒一人。宋志泽就是想提前知道作业的,故此每天下午的二节课后,他都会缠着轻寒问作业。其实轻寒根本不用缠,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基本上问了就会说的。时间长了,他们便成为了朋友。二人也都开始表现出真实的自己。他们都是爱玩的人,说是玩,其实是打闹。自从通过问作业熟悉了以后,宋志泽就常找张轻寒玩闹了。而流言就是从这个时候起的,但不管传言有多热闹,张轻寒都没有亲口承认过她喜欢宋志泽,即使她心里已经很喜欢宋志泽了,但她就是不肯承认。这源于她对喜欢的误解,在她心里认为,喜欢一个人是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情,喜欢了以后再说出来,那就更是不知羞耻。此外,她还担心宋志泽会成为她的软肋。

张轻寒近日被流言缠身,她的闺蜜宋以晴也同样为男人伤透了脑筋。她喜欢上了宋泽诚,但宋泽诚似乎只拿她当朋友。说起这个宋泽诚,巧的是他和宋志泽是最好的朋友。如此便很有戏剧性,两个关系很好的女生分别喜欢上了两个关系很好的男生。这样的人设搁在当下,再进行一定的文学加工,必然是一部热播偶像剧。但与张轻寒不同的是,宋以晴要大胆得多,她敢于承认自己对于宋泽诚的喜欢,而且不止一次。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宋以晴喜欢宋泽诚,宋泽诚当然也知道,但他就是装不知道,这让宋以晴很是头疼。不单单她一个人苦恼,张轻寒也跟着她郁闷。但张轻寒一点办法也没有,喜不喜欢全凭个人心意,别人岂能干预?更何况她和宋泽诚的关系很一般,同学两年以来,也没有说过几句话。连了解都谈不上,又怎谈帮助呢?可是有些事情,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张轻寒正为宋以晴和宋泽诚的事感到无能为力时,老天爷就给了她一个可以帮助到宋以晴的机会——班主任突然让宋泽诚和轻寒的同桌调换了位置。这样一来,宋以晴的心上人便成了轻寒的同桌,她终于能说上话了。

这可把宋以晴给高兴坏了,就好像是她本人和宋泽诚做了同桌。原本平日里她提到宋泽诚的次数已经很多了,这下子更是句句都不离宋泽诚了。和他成为同桌以后,轻寒发现他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确实值得宋以晴喜欢。他很真诚,愿意把一些心里话告诉轻寒;还很幽默,随便说点什么,都是一个笑点。轻寒和以晴的“阴谋”得逞了,现在轻寒和泽诚已经混熟了,可以做以晴和泽诚的牵线人了。那天,以晴满心欢喜地给轻寒展示,她准备送给宋泽诚的生日礼物,只见礼物盒上醒目地写着“syqxhn”,这串缩写不难理解,张轻寒很轻易就拼了出来:宋以晴喜欢你。当天下午,轻寒便把礼物盒上的字母写给了宋泽诚看,她想知道他的想法。宋泽诚看过以后,一脸严肃地写下了“wbxht”,然后递给轻寒。轻寒拼读以后,全都懂了,但并没有告诉以晴真相,她怕以晴会伤心。几天后的一个周五,以晴把她精心准备的礼物带到了学校,想送给宋泽诚,但是宋泽诚没有收。事实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宋泽诚并不喜欢宋以晴,他喜欢的是他们班的班花。因为轻寒亲眼看到宋泽诚接受了她的礼物,还一脸开心的样子。班花,又是她,到底有多少男生喜欢她。

宋以晴是个执着的人,尽管被拒绝了一次,但她还不肯死心。她把礼物交给了张轻寒,想利用她和宋泽诚一起补习数学的机会,再让轻寒送一次。轻寒答应了她,可宋泽诚并没有看在轻寒的面子上收下它,他斩钉截铁地告诉轻寒:“我是不会要的,你还给她吧。”但是轻寒实在不忍心看着以晴的期待化为泡影,努力付之东流。因此,她使了点手段,趁着宋泽诚上厕所的时间,把礼物偷偷放在了他的包里。轻寒断定他发现不了,因为她知道他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果然,下课以后宋泽诚收拾好课本就走了,并没有察觉。然而事情到头来还是出现了纰漏,真是应验了那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宋泽诚明明都已经带走礼物了,可她非要多一句嘴:“包里有惊喜哦。”这下全败露了,宋泽诚当即就打开书包,找出礼物,还给了轻寒。极度悔恨之余,轻寒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任务没完成,只好将礼物还给宋以晴。以晴接礼物的时候,眼神中写满了伤感。

宋以晴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宋泽诚拒绝她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张轻寒这边又遇上了烦心事。她发现才不过短短一个月,宋志泽就不怎么找她玩了,他被宋芸和白梓欣“勾搭”了去,现在正和她们打得火热。张轻寒看到他们打情骂俏时,心里特别不好受,她很清楚,自己这是吃醋了。该死,宋志泽到底成了她的软肋。然而,大多数时候老天爷还是比较公平的,它让张轻寒情场失意,却让她在职场得意。她的成绩已可以保持在全班前三名了,本来,张轻寒和宋芸白梓欣的成绩不相上下,甚至在去年的时候,她们还有超过轻寒的势头,但是现在,因为和男生玩而导致成绩下滑,不得不说是咎由自取。在成绩上碾压她们远比在爱情中碾压她们要来的痛快,她虽然很喜欢宋志泽,但是更看重学习。她甚至有点希望,宋志泽可以多与她们玩耍,使其荒废了学业,如此一来,她就更会将她们远远甩在身后。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时,轻寒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会如此地不择手段。为了取得好成绩、好名次,不惜把自己喜欢的男生推给别的女生,真是个狠人。

人们对于新鲜事物的热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退,对人也是一样。尤其是处在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喜欢得快,释然得也快。不过一年的时间,张轻寒便不那么喜欢宋志泽了,宋芸和白梓欣也另找了其他的男生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和宋志泽还是很好的朋友。因为当初她始终没有承认对他的喜欢,所以现在释然后还可以装出一副从未动心的样子,想必这便是暗恋的好处了。她也渐渐开始和宋芸、白梓欣说话,毕竟都快毕业了。哪怕无法再回到过去,也要和和气气地度过这最后一年。然而老天爷仿佛是看轻寒之前过得太顺利了,想要在这最后几天让她吃点苦头。

一个课间,张轻寒和一大群人聚在一起,玩抽皮条的游戏,这种游戏在当时很是流行。所谓抽皮条,就是以石头剪子布的形式分出胜负,然后赢的人可以将食中二指并拢,然后去抽打输家的手臂。起初还相安无事,但后来出现了意外。宋泽诚作为赢家去抽张轻寒的时候,没有控制好力道,又恰巧打在了臂弯处,使得轻寒的胳膊当时便疼得无法弯曲了。但即使如此,轻寒也没有和宋泽诚起冲突。都怪她平时坚强得过了头,大家都不把她当一个柔弱的女孩看待。对,是她不好,不能怪宋泽诚的。这是轻寒的自我安慰,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对宋泽诚有些好感,所以宁愿自己受委屈。可她恨这样的好感,尤其是想到宋泽诚在抽他喜欢的班花时,那蜻蜓点水般的温柔,又回忆起几年前张闯因为帮邻居捉猫从房顶摔下差点死掉。真的是她父亲的孩子,一样的下贱!张轻寒真恨自己随了张闯在异性面前献媚讨好、委曲求全这一点。她只管恨着父亲带给她的基因,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她同样遗传了蒋诗琴的宽容大度、心地善良。其实,依照轻寒的性格,即使是女生伤到了她,她也是不会计较的。只不过因着最近被暴躁的张闯频繁辱骂,她心生怨意的缘故,所以才偏执地将原因全归咎于他。张轻寒对自己说:仅此一次,为他破个例,反正也不严重,过一会儿就不疼了。只是今后再不能感情用事了。但她错了,一上午过去后依旧很疼,中午回了家下午返校时疼痛始终未减。钻心的疼,疼得她直掉眼泪。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很有可能被打断了筋。由于实在难以忍受,轻寒便提出让宋泽诚、宋以晴还有宋志泽陪她去诊所看胳膊。

去的路上还碰到了夏阳,她问他们要去做什么,轻寒只好照实回答,她本以为夏阳会批评她玩得太疯,有这样的结果是她活该,是她自作自受。因为中午蒋诗琴就是这么说她的,便自然觉得夏阳也会这么说。然而夏阳却担忧地关心道:“看来确实比较严重,你们带够钱了吗?我陪你们一起去吧,这样我也放心一点。”轻寒看着这个美丽温柔且分外紧张自己的老师,她突然觉得夏阳是这世间对她最好的人。此时,在轻寒心中,对夏阳的爱远胜于了蒋诗琴,她甚至为自己不是夏阳的孩子而深感遗憾。正当她要接受夏阳的好意之时,一旁的宋泽诚却说:“谢谢老师,不过不用麻烦了,我的钱够用。”听到宋泽诚这么说,夏阳也只好作罢。但还是叮嘱轻寒在看过医生回家以后,记得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安心。轻寒答应下来。他们去了诊所找医生看,医生检查过后说没什么事,等它自愈就可以。他们只好准备回家,临分别时,宋泽诚对轻寒说:“如果出了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轻寒只是象征性地嗯了一声,却再没找过他。尽管最后的结果是,那条胳膊五天后才可以打弯,两周后才完全恢复正常。

这一桩算是身体上吃的苦头,还有一件心理上的苦头在等着轻寒。此时,距离轻寒毕业只剩半个月的时间了,但还是有人不肯让她好过。这个人就是轻寒的科学老师乔招弟。张轻寒此前一直都不太喜欢她,因为她总是阴阳怪气、惺惺作态。但轻寒还是努力做一个好学生,不和她起什么冲突。怎奈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她以一种卑劣的手段诬陷了轻寒。事情是这样的:一节英语课上,夏阳布置了抄写的作业,下课后,轻寒将作业本收齐并交到了夏阳手里,夏阳又让轻寒通知班长过去找她一趟。轻寒刚回到教室,就响起了上课铃声。这是一节科学课,而乔招弟却迟迟未到。在同学们嘈杂的吵闹声的掩盖下,张轻寒对班长说:“英语老师让你下了课去找她。”她的声音被周围的喧哗淹没了,班长没能听清,他便扯着嗓子喊道:“你说什么?”轻寒也大声说道:“英语老师让你……”还没等她说完,招弟便进来了。正巧看到了这一幕,便误以为他们在说闲话。她睥睨地看着轻寒和班长,严厉地说:“好了别说话了,开始上课。”轻寒察觉到招弟的反常,心想她一定是误会了,待会儿下了课要去向她解释清楚才好。可是下课后她却因为着急上厕所,而把解释这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故而只有班长独自去找乔招弟做了解释,他很轻易就得到了招弟的信任与原谅,但轻寒却被深深记恨——同样是上课说话,人家能来找我解释,你为什么不来?你是看不起我,不屑于向我解释吗?我要的并不多,唯有几句实话而已。既然你不肯来找我,那我主动去“找”你总行吧?两天后的教师评价上,招弟摆了轻寒一道。众所周知,学期末的教师评价是匿名制的,她竟利用这一点来诽谤轻寒,给她打了不及格的分数。至于轻寒实际上给她打了多少分,她根本不在意。

评价表收上去以后,招弟特意耽搁了半小时才走进轻寒所在的教室。此时,轻寒和同学们都在做着历年的英语真题。她手里拿着一张评价表,装腔作势道:“刚才收上来的表中,有一个人给我打了不及格,我要将你们每个人的笔迹与之对照,从而找出那个人。”招弟挨个检查同学们的笔记,她查得很快,几乎是一扫而过,唯独到轻寒这里看了许久才离开。轻寒隐约感觉到不妙。果然又过了一会儿,招弟又一次进入教室,这次她直接将目光投向了张轻寒——确认过眼神,你就是我要报复的人。一丝狡黠的笑容在她的嘴角闪过,她不由分说:“就是你!”该来的还是会来,招弟径直走到张轻寒的座位前,全然不顾此时正在考试的轻寒,依旧开始了她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老师不知道是哪里做得不好,何时得罪了你?竟让你在这么重要的评价表上,给我打了一个不及格的分数。如果你对我有意见,可以大胆提出来,不必在背地里搞这些小动作。”真是讽刺,处心积虑的人难道不是她自己吗?

面对乔招弟的精彩十足的“表演”,张轻寒起初并不放在心上,自己没做就是没做,清者自清,她说她的去,她继续埋头答题。乔招弟看到轻寒还在答题,全然无视自己,有些气急败坏:“我教了三十多年书,从没见过你这种不知所谓、不知廉耻的学生。我在这里苦口婆心地讲,你却如事不关己一般继续做题,简直没脸没皮。像你这种学生,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从小就这样心术不正,长大后更会是害群之马,社会的败类。”至此,轻寒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下去了,她为自己辩驳道:“老师,我真的没有给你打不及格。”可乔招弟一口咬定就是她。轻寒委屈极了,说道:“评价表是不记名字的,我可以去把我的那张找出来,证明给你看。”“不用去了,就是你!狡辩无用,我对过字迹了,是一样的。”乔招弟一脸肯定、斩钉截铁。

这时,张轻寒才意识到,乔招弟是在故意冤枉她,因为普通人是无法仅仅通过几个对勾、几个数字便能确定笔迹的,她如此肯定,必然有鬼。加之她始终不肯让轻寒去找自己的那张,更是做贼心虚。可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张轻寒终于忍受不了,失声痛哭。她的哭声引来了全班同学的注意,伴随着轻寒的哭声,招弟又骂了十多分钟才离开,走的时候告诉轻寒,放学过去找她。招弟走后,夏阳对全班同学说:“别看了,案子破了,继续写吧。”夏阳本应该再说些话的,却一反常态什么都没有说。难道她也不相信轻寒?或者是不愿为了轻寒去得罪乔招弟?轻寒看着这个被自己视为母亲的老师,万念俱灰。

放学了,她该去找乔招弟了,但她真的不想去见她。轻寒站在办公室门口,迟迟不肯进去。因为此时,这里已不再是她出尽风头的所在,而是一处龙潭虎穴。拖延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迟早都要面对,她大着胆子走了进去。乔招弟的办公桌在靠窗的地方,张轻寒站在此处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校园里的景象。此时正是学生放学、老师下班的时间,她隔着玻璃,看到烈阳下打着伞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进,他们那因炎热而放缓的脚步以及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像极了古时被流放的罪犯。轻寒深感震撼,同时她又觉得自己何尝不是一个罪犯,在等待“正义”的审判。又一场长达一个小时之久的训话,结束之时,招弟让轻寒中午回去后,将这件事告诉她的父母,并让他们发表一下对这件事的意见,但张轻寒却隐瞒了下来,下午在招弟面前信口开河:“他们认为我做得对……”“张轻寒,你怎么还是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又是一番詈夷为跖。

最初的几天,张轻寒怎么都不肯承认,是她给她打了不及格,但后来,轻寒意识到她越是否认,乔招弟就骂得越狠。本来也是虚与委蛇,索性就默认了吧,至少还可以避免遭受辱骂。乔招弟对于张轻寒的约谈直到一周后才彻底结束,那一刻,轻寒如释重负,总算收获了久违的快乐。但这件事却不可避免地给轻寒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因为没有一个人从头到尾地坚定地选择相信她,宋以晴、夏阳、张闯、蒋诗琴、宋志泽、宋泽诚这些本该站在她这边的人,却只愿听信乔招弟的一面之词。这不禁让轻寒想起她儿时的一件事情。

她八岁那年的某一个冬日,她和玩伴小淘到外面去玩。中途小淘一个不小心,从高处摔下来,摔断了腿。当大人们赶到时,小淘竟说是轻寒把他推下去的。尽管轻寒再三解释,可张闯和诗琴还有小淘的父母都不愿相信她,以为她是为了推卸责任、撇清自己。最后,轻寒的父母赔了小淘家医药费,轻寒也因此被大骂一通。经此一事,轻寒再也没去找过小淘,倒是小淘在他伤好了以后来找轻寒。他哭着乞求轻寒的原谅,他说他之所以撒谎,是因为他家庭条件不好,自己父母的性格又比较暴躁。如果他说他是不小心摔下去的,定然少不了一顿打骂。但是轻寒的父母就不会这样。可这不是冤枉一个人的理由。他不知道的是,轻寒因为无故蒙受这不白之冤,还动过轻生的念头。她当时留下了一封尽是拼音的遗书,去了小淘摔落的地方,想要结果了自己。可是她终究不敢迈出那一步,所以那个冤枉也一直在她的身上背负着。直到多年以后的现在,再次发生了相同的事,这些痛苦的回忆又一次涌入脑海。原来时光兜兜转转,始终回到原点,她从前是一个不被相信的人,纵使时隔数年,也终究不被相信。

长大后的张轻寒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当年没去向乔招弟解释,现在后悔了吗?答案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后悔。她没有后悔,她只有仇恨。对小淘的仇恨,对乔招弟的仇恨,对父母朋友的仇恨。人们对一个人的恶意,造成最严重的后果便是如此,使他厌世,使他内心充满怨恨。后来,在轻寒的心里始终是恨多过于爱的。这件事可以算是一个转折,如果说从前的她是单纯善良、以德抱怨,那么此后便是工于心计、锱铢必较。纵然张轻寒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却不愿做出任何改变。因为没有在最无助时,得到一丝善意与信任,所以也吝啬将自己的温柔与信任给予他人。这大概是她独特的报复世界的方式。许多年后,她曾无数次地幻想,当初哪怕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她后来也不会变得那样极端。然而现实总是残忍的,也就注定了她必将走向悲凉的结局。轻寒在办公室里,被乔招弟骂得狗血淋头、无地自容时,她总会把目光望向窗外,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真想抱着乔招弟从楼上跳下,同归于尽、一了百了。她向来这么极端,就像从前被小淘冤枉,事后她便恶毒地想:如果早知道他会污蔑自己,她就应该真的把他给推下去,也不至于白白给他赔了那许多医药费。

随着教师评价事件的结束,轻寒的小学时代也接近了尾声。毕业考试的时候,张轻寒只考了全班第四名,这是她两年来第一次掉出班级前三,一切都拜乔招弟所赐。小学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六年轻寒收获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倒是把一些该经历的事情都经历过了,甚至有一些事还具有传奇色彩。无论过程如何,都已经成为了无法改变的曾经。轻寒能做的,只有好好面对以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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