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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一身血污，像是在生宣上晕染了大片的花朵。
她眼底有光。
她抱着引儿来到谢辞身边，将婴孩的小脸捧给他看：“长得像你。”
谢辞却挪不开眼。
“是么。”他垂下眼。
“我觉得像。”顾紫衣问：“你怎么来了？”
她的眼睛太亮了。
本是要落雪的阴沉天气，夜里起的风吹散了层云，月色愈发明亮了起来。
“夜里睡得不安稳。”
对着这样一双眸光，谢辞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哇……”
顾紫衣怀中的女婴突然发出了一声啼哭。
声音虽不大，但气息绵长有力。
虽是早产有些虚弱，但听哭声，还算是个很健康的孩子。
谢辞终于将目光从顾紫衣身上挪了下来，看向新生的婴儿。
他的目光悠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引儿。
明明那样近，却像是隔着茫茫群山。
“我们给她起了个名字。”顾紫衣皱皱鼻子，小声道：“姐姐说她丑得像条小蚯蚓。”
谢辞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嗯？”
“所以叫小引。”顾紫衣也笑。
长风不歇，月色如洗。
经过了这样漫长的一夜，刀光血影，此时站在谢辞面前，却又抚平了她历经的所有的动荡和不安。
她没有霸占小引太久，等到谢蕴过了便桥，她就将小引放回了谢蕴怀里。
杨肃和顾谦过来的时候已经备好了马车，就等在河对岸，顾紫衣让稳婆和谢家的仆妇随谢蕴和小引上了马车，方才忧心道：“你还好么？”
谢辞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无妨。”
顾紫衣仔细看了一眼他的脸色。
毕竟曾做了八年的枕边人，哪怕他一直寡言少语，顾紫衣依然觉得他今日格外的沉默。
他定是出来的急，衣饰虽整洁，其实里面着的却是寝衣。
顾紫衣一瞬不瞬地盯了他半晌，知晓他不愿讲的事是死活是不会再开口了，便当是他与谢蕴姐弟连心，也不再追问，只试探道：“那……随我们一同去尽林寺？”
她有些担心。
谢辞的状态不对，来的也太过突然，若是他执意要回城，她要怎么阻拦？
可是谢辞仿佛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主动上了马，对顾紫衣微微颔首：“叨扰了。”
顾紫衣拍了一下马背，回眸朝他眨了眨眼睛，拉长了声音道：“不客气~”
那笑里，有着旁人读不懂的释然。
她少时的性格其实和林昶很相似，多少是有些跳脱顽劣，若非如此，也成不了莫逆，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她就被“长姐”这个身份牢牢困住了。
或许这本就是身为长子、长女难以挣脱的束缚罢。长姐如母，长兄如父。他们自幼就被教导要抚育幼小，作姿于内庭，哪怕他们也只是个孩子，哪怕他们所谓的“弟妹”，也不过差了几月、几日，甚至几个时辰。可是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仿佛那门楣合该铸造在她的骨血之上，要由她全力去支撑。
她累了，她撑不动了。
各人本该有各人的缘法。
他们不是顾紫衣的义务。
她卸下一身重担，疾驰在丛林间，只觉一身轻盈。
顾紫衣一行人回到尽林寺中修整不提，杨肃却是等到第二日中午才回来。
顾紫衣如今对时事多了一份关切，连忙迎了上去，问：“如何？到底是什么人？寻到他们贼窝了么？他们是随机打劫还是故意选中了归远公家？”
她一连串问了一堆，杨肃却并不答，余光扫了一眼谢辞，向顾紫衣努了努嘴道：“那就是你要嫁的病秧鬼？”
顾紫衣愣住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血冲上了头顶，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杨肃对谢辞的看法，就是曾经她向谢辞态度的折射。
她对谢辞的不喜如此明显，以至于她的身边人、曾经与她交好的林昶、杨肃，都对他不假辞色。
“他不是病秧鬼。”顾紫衣涩声道：“你不了解他。”
杨肃嗤笑一声，看向顾紫衣的目光陡然变得陌生，他直接越过顾紫衣，身上铠甲无意间擦过顾紫衣的大氅，留下一道尖锐的伤。
文官与武将向来不和，但毕竟有顾紫衣这样一层关系在，杨肃何必表现得这般明显？
杨肃这边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了，顾紫衣只得召来顾谦：“如何？”
“大小姐猜得不错，确实不是流民。”顾谦道：“昨夜天暗，没来得及搜完山，杨将军说回来换人，白天继续搜。”
顾紫衣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前往归远公别院的恶徒昨夜没有回去，剩下的匪徒自然会意识到不对，昨夜既然还未搜到，此时怕是已然做鸟兽散了。
怪不得杨肃心情这么不好。
“那昨夜杀了的匪徒呢？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线索？”青荷插嘴道。
然后她立刻意识到不对，自己掌嘴道：“我这不是笨了么，火那么大，尸体早烧成灰了罢。”
几人闲话间，顾紫衣突然脸色一变，顾谦和青荷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厉声道：“你做什么！”
顾朱衣刚刚捧着个罐子绕过回廊，方向正是谢蕴住的院子。
一罐汤被她撞得撒了一身，顾朱衣连忙上前，急道：“可曾烫到了姐姐……”
顾紫衣退了一步，顾朱衣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
浓郁的药香从顾紫衣身上传了出来。
顾朱衣终于察觉到顾紫衣的态度——或者说，她早就有所察觉，可是到了此处，才再次有了实感。
顾紫衣信手将被杨肃划坏又染了一片药香的大氅扯下来了丢在地上，冷声道：“你要送给谁。”
那汤已然撒了大半，顾朱衣却还死死地抱着罐子，抖着嗓子道：“我听说归远公夫人昨日诞下位小姐，想着替夫人好好补补身子。”
她大概终于意识到顾紫衣不会再为她心软，没有流泪，红着眼睛道：“产妇身子弱，我想着这寺里又不能动荤腥，特命人取了人参和灵芝一起熬的。”
“多谢顾二小姐好意。”谢辞听到这边动静便踱步过来，却立在围廊下面并不近身，淡声道：“可惜家姐不食外物。”
他三言两语，便四两拔千金地给她们姐妹解了围，顾紫衣却不想领情。
她有一种后知后觉的羞赧。
这样失态，就算是寻常市井小户的姑娘家都不会这样。
更何况这是当着谢辞的面。
她都活了两辈子了，怎么还像个小女孩一般不知进退？
顾朱衣抹着泪走了，顾紫衣却还怔地站在原地，不知应该怎么挪动脚步。
肩头却突然一沉。
淡淡的药香萦绕在她鼻尖，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却不能确认那香气到底是从谢辞身上来，还是自她自己身上来。
谢辞退了两步，轻叹了一声道：“多谢。”
顾紫衣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仿佛还在问他，谢什么？
谢辞笑了笑，转身走了。
大景衣冠尚宽博，他一转身，风盈衣袖，仿佛迎风飞去。
顾紫衣怎会要他的衣服，刚想上前将衣服还给他，谢辞便大步流星地绕过回廊，往谢蕴的房中走去了。
顾紫衣僵立在那里，指尖扣在大氅上，尚留有那人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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