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圣发现高胜寒魏鸣不告而别，便把顾宴清挡住问他是什么来路。张红姑情急之下，说顾宴清是她的同乡，家里人都饿死了，来投奔她的。
顾宴清想和张红姑说话，张红姑不理，送张红姑烧饼，张红姑不吃。只有齐大圣在场，张红姑才会出来跟顾宴清亲近些。可她的亲近也不是真亲近，别别扭扭，看的齐大圣直犯嘀咕。
顾宴清如何不知道张红姑不想理他，可是他偏偏不提从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也不管她如何臭脸，还是一如既往一遍又一遍来找张红姑。
齐大圣没有时间耗下去，他本就是想拉张红姑造反，所以才扯谎说青州府被烧，这一拖青州府的事就露馅，眼看张红姑毫无与他一起起事之心，他借口要回北岭，带人先走了。
齐大圣走时，张红姑带人去送，顾宴清自告奋勇也跟了去。
回来时路过九曲河，两人两马从草地奔进湾流，直跑到日暮，方才畅快了些，拉着马光脚踩在浅滩里。
顾宴清抬眼望去，云影照水，天地被一道天边的黑线，分成对称的两边。
顾宴清道：“你看。在上为实，风吹云动，汹涌扑天。在下为虚，水波撩影，纵有一番天色，兴风作浪便可失真。”
张红姑“奥”了声，她心知顾宴清又要煞风景，不悦道：“哪有怎样？天美天的，水美水的，管他上天入水，好看就行了。”
说罢她一抬下巴，闭眼享受云影浮过她的面庞。
顾宴清笑道：“没你好看。”
张红姑白眼一翻，立刻就要走。顾宴清一把将人拉住：“再陪我走走，好吗？”
两人上马散漫走了一程，避开往事不谈，沉默着走回城里，顾宴清三缄其口，跟着张红姑回到屋内。
他自顾自坐下倒茶，也不管张红姑盯着他看。
“想说什么说吧。”张红姑抬手托着脑袋坐在榻上，懒懒挑眼道。
顾宴清不愿跟张红姑僵持，所以不敢冒然提说，只想哄着人心情好了，再将这话缓缓说于她听。
道：“你怎么没来长安找我？”
张红姑不以为然：“你也没回来找我呀。”
顾宴清摇头一笑：“和朝廷作对。你认为你是对的，他们认为他们是对的。”
张红姑撇脸：“可他们都是坏人！”
顾宴清听到如此孩子气的话也知最是真心，遂点头道：“好。坏人，就说他们都是坏人。坏人可以利用的，好人也应当可以利用。反过来，好人可以利用的，如果坏人也来利用，那该怎么办？”
张红姑道：“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正义可言，不过是看刀握在谁的手中而已。”
顾宴清起身，背手站在门边，抬眼望着一轮缺月，道：“如果每个人都握着刀呢？”
张红姑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一时觉得顾宴清说的也有道理。
“如果每个人都握着刀，掌握对他人的生杀大权，你怎么保证让刀只握在好人手里呢？你又怎么能保证这个好人不会带有脾性秉性，一时错杀他人呢？”
张红姑反问道：“你说怎么办？靠你的新政吗？”
顾宴清心口被戳，却也无可辩驳，转向张红姑道：“它是有诸多弊端，但也正在改变，在朝着能够给更多的人带去公正而努力。如果放弃，不做这样的努力，试想今日之青州，就是明天的大成。你之今日，岂无辜之人只会越来越多。”
顾宴清目光灼灼：“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否则你就会一刀杀了赵王。”
张红姑沉默良久，垂眼看着地面，撇嘴道：“是，你说的不错。可我也想问你，若正义没有刀刃，又要如何向罪恶宣战？”
顾宴清无法回答，被张红姑推出屋子后亦是辗转难眠。
半夜张红姑的房门突然被从外推开，她吓了一跳，坐起一看，但见一个单薄的人影抱着个枕头站在门外。
“往里睡。给我让点地方。”
张红姑听到高胜寒的声音，猛然坐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忙拍了拍床边，人往床里移了移。
高胜寒将枕头往床上一按，上床就钻进张红姑留给她的被窝里。
高胜寒动了动，将手放在被子外睡的平平整整，睁大眼睛道：“那年三月初，草长莺飞，光透过树梢，从我的长刀照到宫宴上。天气乍暖，晚间的风还有些凉，红姑转身帮我拉了拉披风，让我不要乱说话。”
张红姑听声笑了笑。
高胜寒继续道：“当时我是豫王妃，特别讨厌红姑啰嗦，但没有办法，我没爹没娘没人管，她要是不管我，在那个地方我就没有亲人了。”
张红姑一怔，她从不知高胜寒如此看重自己。
“红姑人高马大，看起来就很不好惹。她曾跟皇妃吵过架，还给她吵赢了。可以说是恶名在外。后来就成了京城贵妇的噩梦，谁遇到她老远都要绕着走。”
高胜寒说着喉头凝噎。
“只因为她要护着洋洋得意的我，让我每天风风光光招摇过市。从豫王妃到太子妃，到皇后，她但凡听到别人说我一个字不好，就能上去撕烂别人的嘴。”
高胜寒转身将张红姑揽住，靠在她肩头，无比依赖道：“有一天，我说要改天换地，让大成变成一个人人安乐的大成，她说她想要我一起，可是我嫌弃她笨，无论有什么事都不与她说。
“她有没有埋怨我，我不知道。自那时起，我就很少见她了。再后来她说她要出宫去，说她得回家照顾夫君，说她本就是村妇。当时我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一点也不曾察觉到伤了她的心，或者说我根本就不在乎她伤心不伤心。我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我多么了不起，我怎么会需要一个村妇在身边。”
高胜寒将张红姑抱得更紧了。
“直到有一天，他们骂我丧心病狂，将太子杀死。他们说我恶毒的前无古人。一时间所有人都在骂我，所以人都在忤逆我，我说什么也没人听了。当时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得去做点什么，于是穿了一身盔甲，带着一万人出发了。”
张红姑从夜里转过亮晶晶的眸子，轻声道：“虽然我没见过你穿上盔甲的样子，但我知道一定很威风。你跟庸庸碌碌的人不一样，你拥有无尚荣光。”
张红姑忽一笑道：“不过，你是有一点蠢。”
高胜寒转头愣看着被夜光勾勒的张红姑，盯到她自己眼酸都快睡着，张红姑的唇又动了动：“你还记得我给你唱的歌吗？。”
高胜寒眼眸闪动，哽着嗓子，道：“唱的是什么？”
张红姑清了清嗓，念唱道：“
行行重行行
与君相别离
想去万余里
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
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
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
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
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
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
努力加餐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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