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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钱黛便让丫鬟巧儿将自己的首饰挑好的拿出来，坐着马车来到安乐坊。
一拐进四位先生的巷子，便被侍卫拦下盘查了一番。钱黛自觉怎么也是吴王正妃，不该受此盘缠，但侍卫十分刚正，偏要钱黛下马车。
钱黛惯常以好性子出名，并未表达什么不满，只是来回交涉给唐生看到，唐生赶过来就骂侍卫。
“当差当的猪油蒙了心！把我好好的生意都让你们搅和了！”
唐生又向正在下车的钱黛道：“王妃你就不听他们的，看他们又能拿你怎样！”
说着两手抱胸使劲一“哼”，撇嘴翘胡子将头拧到一旁。
侍卫铜墙铁壁打造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钱黛已经下车，见此倒替侍卫说了两句，向唐生道：“他们也是奉命办事，何苦为难他们。”
摆手请侍卫检查马车，耐心等着查完，确认可以进了，才随着巧儿走到唐生家门口。
门口还没踏进去，她就犹豫了。
门里中间有一面墙，墙就立在两扇红漆大门正中间，左关一扇进墙右，右关一扇走墙左。
钱黛见了这不伦不类的宅子顿时傻眼，半天没琢磨出到底怎么走。
智慧的唐生赶来讲解，问钱黛是来找他还是找高胜寒。
钱黛听他语气奇怪，似乎有点气愤，又有点傲娇。
道：“您不是和高姑娘在一个家吗？”
唐生咂嘴胡子一抖，道：“以后不一个家了。你也看见了，这院子从中间分了，左边归我，右边归她。你到底找谁？”
钱黛平生就怕得罪人物，被唐生这么一问，她犹豫又不知该怎么答了。
可是她不答又不行，遂道：“找高姑娘。”
唐生听罢转身就进了左边，进门勾脚将左边的半扇大门踩关上，彭得一声，吓得钱黛退了半步。
钱黛进来时高胜寒正在廊下躺椅上睡着晒太阳。
她脸上遮着把团扇，穿了身青襟月白褶裙，浑身晒得暖烘烘，连头发丝都被阳光晒透了，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醒来拿下扇子倒把自己吓了一跳。钱黛就站在她一尺开外，望着她笑。
这不纯有病么。
观人似乎来了许久，高胜寒起身忙致歉请人坐下。
左右一看，院子空空，屋内无桌无凳，总不能请人坐床上。遂将自己的躺椅拉了拉，可那躺椅的圆弧底座一点不听使唤，跟个不倒翁似得，来回晃荡，更滑稽了。
那就都别坐了。
高胜寒问：“王妃前来所谓何事？”
话音一落，一串人端的端，抬的抬，瞬间堆了半院子礼。
她不解道：“这是做什么？”
钱黛款步上前，将她的手轻轻一握，亲热道：“要知道唐先生是如此性情，早就该让王爷给你置个院子。跟我先回王府，你若愿意，东院给你住，不愿意了，重开个园子住着也行。”
高胜寒眉头拧成疙瘩，抽出手，道：“我不愿意。”
钱黛一愣，巧儿在旁露出一对不知好歹的眼神瞪着高胜寒，钱黛忙又笑道：“那就重新置办园子，先在东院住两天，等园子收拾妥帖，再移过去。”
“我是说我不愿意跟你们走。我凭什么跟你们走呀。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犯了什么法了，要将我圈禁了不成？”高胜寒隐约已经觉察到点什么，不想说破，希望钱黛识相赶紧自己滚蛋。
钱黛没有这样的觉悟。
钱黛生在商贾之家，她爷爷的年轻的时候于成顺宗交好，得了官职，到了她爹这一代盛极一时，成了大成首富。她母亲全夫人仅有她和钱铭一女一子，姨娘生下的妹妹弟弟共有八人，外头隔三差五上门认亲的数也数不清。
但这都是与她无关，也不该她置喙的。她养在深闺，受全夫人严格调教，看什么书写什么字一笔一划都是全夫人面皮底下进行，针织女红无不精通，琴棋书画这等废志空身之物绝不沾染。
温柔和顺，知书达理，淑女典范，是媒人对她的最高赞美。
此时做媒人的她，少不得也得说些好听的。只是她喉头苦涩，心肝在胸腹中搅成一堆，像吃了块大石头，一句夸赞吴王的话也说不出。
听高胜寒误会，她忙解释道：“自然不是。”转头向巧儿看了一眼，巧儿捧出一折起来的红纸，递于高胜寒。
高胜寒犹豫，难不成又是皇帝赐婚？一想不对，皇帝赐婚的诏书应该是黄色。
遂接过打开。
嗯。
果然没憋好屁。
她抬手一扬，红纸瞬间碎成零星纸片，被风卷着打了个圈，落了一地。
高胜寒咂了下嘴，有些懊悔，自语道：“我可真会给自己找活，还得扫地。”
钱黛都给看傻了，愣了半天，尤自不敢相信婚约就这么没啦？
她进退不是，无功而返就算了，还把婚约弄没了，这不显得她更没用了。
鼓起勇气，钱黛撑出一个笑脸来：“妹妹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高胜寒看着钱黛，不能说不佩服，她只知道吴王二人恩爱，却不想都恩爱到如此地步，竟然亲自替夫纳妾。
高胜寒想了想道：“要娶我可以呀。但我不做妾，若是娶我做王妃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巧儿一听就急了，冲上前来，横眉竖眼，扯着脖子就道：“你别得尺进寸！你做王妃，我们王妃做什么！”
钱黛给气得发抖，斥了一声巧儿，转身便走了。
高胜寒喊着让把东西带走，钱黛也不理。她只能出门朝街口的侍卫喊了声：“魏鸣。”
钱黛正上马车，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盘查马车的侍卫长应声小跑过去，两人在门前碰头说了几句，那叫魏鸣的侍卫长招呼了五个侍卫进门，将她刚才送的东西全抬了出来。
钱黛只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冷哼一声，坐上马车便回十六王府去。
五个侍卫比她的马车走得还快，她还没到吴王府，东西已经给她送进院子了。
只听一声老鸭嗓子晴天霹雳一般嚎啕大哭，钱黛还没进门，就已经头疼不已。
进门一瞧，薛织爬在礼箱上，一边拍打箱子，一边嚎叫。巧儿两步上前，朝旁边站着看热闹的丫鬟婆子斥道：“都是死人吗？将人拉下去！成什么样子！”
几人七手八脚将薛织架走，但薛织的哭声并没有停止，她被扔进后街上的一院房里，对着高凌霄才开始她的正文。
薛织来来回回诉说自己不幸已经不新鲜，但她罕见的把高解拉出来骂。她怨恨高解将她一人抛下，令她走到如此地步。又怨恨高解让她生了两个冤家，活生生要整死她。
这些话换成从未出过阁的高凌霄可能会无动于衷，但经历过生子丧夫的高凌霄听得字字扎心。
眼泪在眼眶转了几圈，她腾一下站起，道：“我去找姐姐说。”
薛织给吓怔住，见高凌霄快步出门，她那点希望又重新燃烧起来，探头嘱咐道：“你好好说话，别着急啊。”
高凌霄一路快走，走得浑身发热，到了四先生街口，依旧被魏鸣拦下。
只是魏鸣什么也没问，看了她一眼，便放行让她进去了。
高凌霄料想魏鸣认识她也不奇怪。上一世，魏鸣跟着高胜寒北上西出，大小战役具体多少她虽不清楚，但也知道其忠心耿耿，是高胜寒的得力干将。
可惜被高胜寒留在赤海做了人质，后来便没了音信。
高凌霄此时见他少年模样，如此标志的人物，不觉为他惋惜了下。
但这点惋惜不足为道，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她已经不是什么一品夫人，她是来劝高胜寒的。
进门被切门而立的墙挡了挡，没费什么事，她就见到了高胜寒。
高胜寒拿了个扫把，在院子里舞刀。树梢才迸出的嫩芽，被她扫把划得一个个断头掉下，砸到地上，又被她花步踩过，踩出绿汁糊得乱七八糟。
不等高胜寒停下，她便道：“听娘的话，跟了吴王吧。”
高胜寒一扫把打在高凌霄脚前，惊起一阵疾风，将高凌霄的头发吹得四处飞舞。
高胜寒扔了扫把，明知故问道：“你说什么？”
高凌霄是知道高胜寒的脾气的，她并不敢高估自己的份量，心提到嗓子眼，却仍旧字字铿锵，道：“你让她一个女人怎么办？她不能像你一样，难道就不配好好活着吗？”
“滚。”高胜寒道。
高凌霄转身一抹眼泪走了，她一边走一边哭，眼泪决堤一般哭得视线模糊，脚底下却风风火火一步没停。
不知走到何处，走了多久，眼前突然一亮。
山不转水转，她看见了骗她十两银子的骗子。
高凌霄正是顶着一肚子熊熊火焰的时候，一见到人上去就给叉腰挡住了。
街上人不多，但多少还是有人。
她一见便破口大骂：“黑心肠的骗子！你还我钱来！”
骗子刚从赌坊出来，输的精光，正是霉运当头，碰到高凌霄，开口便抵赖说高凌霄血口喷人，还威胁高凌霄要见官。
高凌霄气得脑袋都懵了，拉着骗子就要去见官，引来不少人围观。
骗子一见瞬间怂了，又向高凌霄求饶，说自己一时没认出来，又说没有骗高凌霄，那日他给高凌霄送纸高凌霄已经走了。
高凌霄不听他狡辩，骗子也知今天是怎么也逃不过，遂答应高凌霄现在就带她去拿纸，为了表示歉意，再送高凌霄一千张，说自己做的是长久生意，信誉对他至关重要，肯求高凌霄给他一次补救的机会。
白给一千张纸，这对高凌霄来说太具有诱惑了，何况这本来就是她应得的。
想至此高凌霄答应了。
隔天高胜寒再见高凌霄，她爬在一处破旧的断头巷子里，身下是一片干涸的黑血，人已经僵硬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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