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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胜寒是被一阵炮仗炸醒的，角门屋内上有一扇小窗，开得十分高，跟监狱里的高窗差不多，但高胜寒自觉比坐牢是天壤之别。
又一声炮仗在角门外的街上响起，显然不是吴王府的人放的，外面热热闹闹过年，吴王府不合时宜的噤若寒蝉。
高胜寒望着窗外还未亮起的天色，坐起拉了拉暖和的被子，斜倚在床头，想，要是吴王这次真回不来了，她该何去何从。
自腊月十六吴王被暗卫带走，算来已有半个月。这期间水莲送过三次信儿，第一次是当天夜里告诉竹青柳远州被抄家，抄出不少东西，已经在大理寺严审。
第二次是三天后，小红来吴王府找竹青，说柳远州从始到终没开过口，各种刑罚用遍，他咬舌自尽了。
第三次是竹青带信回来，说吴王仍被软禁在宫中。高胜寒倒比竹青知道的更多一些，不是定厄告诉她的，是钱铭来家里看望吴王妃告诉吴王妃的。
吴王妃并未找竹青商量，而是将她叫到内院，将左右屏退，让巧儿将门从外带上，站在门外守着，不得让人近前。
高胜寒只知钱铭来过，并不知说了什么，见吴王妃郑重其事，她不觉也有点紧张。
待屋内只剩她二人，吴王妃歪在榻上的身子忽直起，起身向前一步，噗通给高胜寒跪下了。
高胜寒一愣。
吴王妃道：“娘娘千岁。罪妇钱黛给您磕头了。”
高胜寒顿觉不好，是她哪里做错泄露了什么吗？
她急往后撤了一步，道：“王妃此话怎讲？”
吴王妃抬头见她一脸困惑，忙起身转哭为笑，亲亲热热将她一拉，送至榻上，自己坐于榻边的小圆凳上，拉着高胜寒的手道：“王爷看中你，宁王也看中你，我知你必非凡人，圣上如今后宫单薄，又是春秋鼎盛之时。钱铭来说，虽然他力主高司徒一案重审，可也得圣上点头，如今高司徒虽人在天牢，哪日起复也未可说，若有你这么一位千岁娘娘，高家定然能重新站起来。”
高胜寒只觉手痒，真像打点什么人止止痒。她将手从钱黛手里抽出，起身越过钱黛，走出两步，回身向钱黛道：“原来钱大人是来说媒的。看来长安城的红娘生意真是有利可图，让钱大人这么一个正直之人也上赶着做买卖了。”
吴王妃起身忙道：“不是不是。钱铭说的是其他事，只是我对你还有些不放心，刚才试你罢了。还请你不要动怒。”
高胜寒没好气道：“就是对我不放心，你能找到我头上，说明你已经无人可找，左不过是碰运气，放心不放心又有何干系。”
吴王妃垂头道：“你说的对。”
高胜寒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可奈何道：“说吧。什么事？”
吴王妃道：“钱铭说，圣上对吴王大发雷霆，是因为桃源四杰。”
高胜寒怪道：“桃源四杰不是已经处斩死了吗？”
吴王妃叹气道：“我也是知道他们已经死了，但有人说他们又没死，出现在吴地，还去过我们在吴郡的府邸，还说，之后就没有踪迹。圣上怀疑是吴王将他们四人藏了起来。”
高胜寒道：“所以，是真的吗？”
吴王妃几乎又要哭出来：“我与王爷少年夫妻，情笃志坚，意气相投。相伴已有七载，不敢说形影不离，但王爷有事都是与我商量的。府中清客虽多，但各个我都是知晓的，从未有过什么桃源四杰，更没有听谁说起过。我可以用我的性命起誓，王爷和桃源会绝对没有半点瓜葛。”
高胜寒并不怀疑钱黛，只是桃源四杰尚在人间，这听着不太合理，毕竟这四人是当众处斩，作假也不是不能做，但身份已死，再想靠桃源四杰的名号光明正大做事就不可能了。
她道：“有没有可能，是圣上故意这么说的，用来诈吴王？如果吴王真有异心，这一诈恐怕也被诈出来了。如果没有，吴王就得自证。”
钱黛六神无主，急问道：“那该怎么自证？”
高胜寒忽想笑，如果她知道怎么自证，上一世也就不必死了。
或者说，自证不自证根本不重要，旁人对你的戒心长在旁人身上，想要消除，那只有旁人不存在了。
在上一场你死我亡的战争中，高胜寒输了，她并没有什么成功经验能分享给钱黛，甚至连失败的经验她也总结不出来几条。
她只明白了一点，在没有拥有绝对力量时，一定尽可能低下高傲的头颅，不然可能第一个掉下去。
高胜寒道：“王爷一定已经想到了办法。我们能做的最好是安分守己，不给王爷再添乱，以免宫中有变。”
钱黛嘱咐她保密后，她便又回到角门上的小屋子。
一个人呆坐到天黑，除夕夜，高凌霄给她端来了饺子，猪肉馅的，一口咬下去滴出油，烫得她跳起来。
高凌霄近来在厨房帮厨，学会了揉面，擀饺子皮，包饺子，蒸包子馒头。人也润了不少，手臂粗了一圈，皮肤黑了许多，脸蛋上冻了两坨红红的冻疮，嘴巴起了许多干皮。
昔日长安第一美人夹起一只饺子，喂到高胜寒嘴边，眼睛亮亮的，等待高胜寒再次张嘴。
高胜寒无奈一笑，啊呜一口又给吃掉。
高凌霄无不感慨道：“姐姐。为什么我反而觉得现在每天过得很踏实，连睡觉都睡得特别香？”
高胜寒知道她是累的，但她不忍心将高凌霄不知道从哪儿领悟来的这一点点开解自己的说辞打碎。
她答：“大概你醒来的每一刻都有事可做，今天就知道明天要做什么，明天知道后天做什么，这个月知道下个月要做什么。被填满的时间会过得很快，日子非但不难熬，反而不够用了。”
高凌霄激动地点了点头：看“还真是这样！姐姐果然是参道的人，早知道我也出家了。”
高胜寒奇道：“你最近是信了什么教吗？”
高凌霄眼睛瞬间睁大，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
高胜寒无语：“什么教？说出来我听听。”
高凌霄道：“白龙教。我们教主是个女的，入教的都是些苦命的女子。”
“你每天在王府干活哪里认识的这些？”
高凌霄奇道：“你不知道吗？府上的小丫鬟好多都入了白龙教。只需交一两银子，就可以加入白龙教，得到白龙护佑。”
“呶。这个。”高凌霄从领口扯出一块木牌子，卸下来，递给高胜寒。
她一边吃饺子一边继续道：“白龙教已经有一万多人了，各地都有，以后不管我们走到哪儿了，拿着这个牌子找到白龙分教就有地方住，有饭吃，我替你也入一个吧。”
高胜寒接过牌子一看，正面竖写着四个大字“白龙护佑”，反面写着两行小字，“天地始无极，盖世自我出。白龙潜三载，一啸取千秋。”
她睡了一夜，这两行诗仍在脑中挥散不去。
这首诗不就是害吴王被抓的诗吗？白龙教跟吴王有什么关系？究竟是什么人在作妖？是吴王吗？
高胜寒想不明白，她想要搞清楚，从前这些事都是交给定厄去做，她等着定厄给她结果。现在她不能靠定厄了，妙清定善都不在，想来想去她想到了子午峪公主观里的五位师姐。
大年初一一早，她穿了件黑斗篷，骑了匹红马，出长安城奔到了子午峪公主观。
公主观是因为金仙公主在此出家改名而来，依山而建，观内金阁林立，又有道庭祭坛，供奉着三清祖师，信众众多，香火鼎盛。
高胜寒进观先上香磕头，转而才问道长，能不能请她的师姐们与她一见。
她问的道长是位年纪未足的小女冠，听她自报家门是来自子虚观，又说师姐们名字，小女冠将脑袋一歪，好奇看着她道：“你们子虚观的定厄师太已经将她们带走了，你不知道吗？”
高胜寒一时只觉有什么要紧的事发生，她急道：“什么时候的事？”
小女冠答：“也有半个月了。”
“多谢。”高胜寒转身便要走。
被小女冠叫住，她笑道：“我知道你。你是高胜寒，妙欲师姐同过说过你，说你长得又漂亮又凶，我一见你就能认出来。我还想又漂亮又凶是个什么怪模样，原来还真有人能长成这样呀。”
高胜寒这会可没有心情同她话家常，她一笑回应，抬脚跨过门槛，手臂忽被拉住。
小女冠道：“你怎么不问问她们去哪儿了？”
高胜寒听此忙道：“她们去哪儿？”
小女冠道：“妙欲师姐走得时候就说你可能会来找她，让我在观里留心，我等了几日没见人问，都要把这事给忘了。”
高胜寒皱眉要急：“到底怎么说的？去哪儿了？”
小女冠被吓得肩膀头一抖，抬手往门外一直，道：“去吴郡了。妙欲师姐说，那边有个白娘娘观邀请子虚观去参道，子虚观现在没人，所以借她和妙尽妙尘妙如妙雪一起去，等她们参道归来还要再帮子虚观重新建起来，总共也得去一二年。”
高胜寒抬手轻轻在小女冠手臂拍了拍，安抚道：“你这般伶牙俐齿，与我一个师妹很像。”
小女冠听此方才一笑，又轻快起来：“妙欲师姐也这么说过。她还说她那个师妹命不好，不知怎么死在祭天台下，连尸首都被戳烂了，她想到就要掉眼泪，看到我就当我是她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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