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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安最初折返还能听到密集的枪声，可当她赶回去时，只剩下零星几点。这期间不过两三分钟，究竟是因为弹药耗尽，还是潘子负伤无力抵抗……她不敢细想，一进去就开枪，用更大的火力把密洛陀往自己这边引。
她一边打一边退，知道后背抵在墙上，便把枪往身后一甩，趁密洛陀伸手抓她的时候，飞扑上去，把炸药按进它身体分泌的黏液里，接着翻身跃下，拼命朝反方向跑去。
身后传来轰然巨响，爆炸产生的狂热气浪连同碎石一起冲向她。她被推出去扑在地上，却不敢停顿，抱紧枪就地一滚起来，努力分辨黑暗中的景象。
密洛陀的巨长的手臂被炸断一半，但它还能移动，只是稍稍停滞了一下，便甩着断肢转过头想要报复。
“你丫的祖宗其实是蟑螂吧！”
余安忍不住骂，边往墙里填弹边思考退路。她不知道潘子在哪里，不敢轻易走动怕他受牵连，同时就发现密洛陀转过来后也没立刻发起攻击，而是摆动自己青色的脑袋，似乎在找什么。
她也跟着停下来，皱眉打量了一会儿，捡起脚边的石头试探性地朝远处扔去。石头撞击墙面发出一声脆响，密洛陀很快便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打去。
余安顿时松了口气，这只密洛陀有势力缺陷，这种情况在穴居生物中并不少见，所以只要她能保持安静，熬到它走就安全了。这么想着，她放轻脚步想寻个角落躲起来，就感觉背后传来一阵风。
密洛陀也不傻，它知道自己的弱点可能被人利用，就开始在周围进行无差别攻击。余安也不得不放弃自己原本的打算，躲避的同时时不时制造一点动静把它往远处引，就这么坚持了十余分钟，在她有点支撑不住的时候，密洛陀终于放弃自己复仇的打算，身体贴在墙壁上，用分泌出的粘液一点点溶解岩石，逐渐消失在山体之中。
等它重新变成一道看不清的虚影，余安这才打开手电，调成最低亮度，在周围一边找，一边小声的喊：“潘子？潘子！”
似乎是回应她的呼喊，角落的石头堆里传出一道微弱的低吟，她赶忙上前把石头移开，在后面发现奄奄一息的潘子。他闭着眼，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触手之处皆是一片腥热的湿润。
“潘子，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
余安拍了拍他的脸，见没有回应，先拿出药给他包扎。冰凉的酒精顺着皮肤纹路流进伤口，刺得他一个激灵，也终于恢复一点意识，“……小余？”
“是我，放心，你已经安全了，我很快就带你离开。现在告诉我，有哪里不舒服？”
余安在他身上几处关键位置按了按，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才敢拿出登山绳做了一个简单的套子系在他身上，然后拽着另一头把他往外拖。
潘子看起来不胖，可身上都是实打实的肌肉，体重并不轻，再加上山路曲折，余安走起来也吃力。好在前面逃跑的伙计还算有心，在每处岔路都留了记号，给他们省下不少麻烦。即便如此，余安跟着记号走了一天一夜，期间几乎没有休息，也能没能追上伙计。
现在这条路已经和他们来时完全不一样了，即便拐过这么多道弯，也没有重合的部分，证据就是周围越来越明显的人工痕迹。如果是密洛陀途径开出的路，多半空间狭窄，且山体表面有溶液腐蚀不均留下的坑洼。而他们现在走的地方虽然形状依旧不规则，但边角都被修整过，更方便人行走。
余安思索着，抚摸角落里一处不起眼的凿印，心情凝重。既然出现了人工痕迹，就说明他们已经进入了张家古楼的范围，如果真是这样，继续向前，他们又会遇到什么麻烦，真的能出去吗？
她拽了拽系在身上的绳结，肩膀处布料早已磨破，登山绳粗糙的表面磨进皮肉里，刮出两条深深的血痕。她咬紧牙，掐着自己的腿，试图用身体别处的疼痛缓解压力。她拖着潘子一步步往外走，前面有一个洞口，出去后不再是无休无止的通道，而是一个圆形山洞。
山洞的面积很大，中间横着一片浅浅的水洼把两边分割开来。这次不用她再找什么细节，无论是山洞过分规整的形状，还是连接水潭两侧的铁锁独木桥，亦或者水洞中间横亘着的无数系有青铜铃铛的细线，无一不在证明，这就是张家人布置的陷阱。
余安默默看着，她找到了伙计留下的记号，方向直指水潭的对面。这里没有尸体，说明对方已经通过出去了。她背后还有一段尽头隐于水下的台阶，她无力关心那是有什么，解下捆缚在肩膀两侧的绳子，从包里拿出最后两包压缩饼干兑水化开，扶起潘子，用勺子舀起递到他嘴边喂。
潘子身体底子好，经过一天的恢复，虽然没有行动能力，但已经恢复意识。他没有张嘴，看了眼周围的景象，突然笑了：“小余，我不饿，你吃吧，吃完赶紧出去。”
“你现在是病号，比我更需要补充营养。”
潘子见她听不进话，别过脸靠在墙上叹：“小余，你不该回来的。为了我，不值得。”
余安全当没听见，见他打定主意不吃，咬了咬唇问：“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值得？”
潘子愣了一下，转过眼，余安正看着他：“你说你的命不值，那谁的命值？是困在古楼里的那些人，还是等在外面的吴邪？你觉得你的命没有他们贵，可你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你能做到无知无觉、无病无痛、没有欲望无牵无挂吗？不能，你做不到，你也是人，人的生命无法用任何标准评判，没有谁就活该为谁牺牲。哪怕你不认同我说的话，那你也应该清楚，如果你放弃自己的生命，这个世界绝不仅是消失一个潘子那么简单。你的三爷会失去他最忠心的下属，吴邪会失去一个引导他的长者，你喜欢的人痛失挚爱，而我，我们，也会失去一个最好的朋友。这就是我回来救你的原因，你存在的价值远不止于此，你能明白吗？”
潘子没有说话，余安也不需要他认同。她端起碗喝完里面的饼干糊，整理行装，在岸边仔细看了一遍缠绕纠结的丝线，转身架起潘子的胳膊走上中间的铁索桥。
“小余！”
潘子试图挣扎。
“潘子，既然你们都相信我是好人，那我就做一回！”
余安抓紧他的手臂，稳住身体说，“别乱动，我们已经上来了，你也见识过青铜铃的威力，如果误触其中一个，我们都得死。”
潘子只好安静下来，他也没有多余的体力反抗。水潭的宽度少说也有三十米，前半部分丝线分布还算均匀，没有太难跨越的地方。即便如此，他们依旧花费了半小时才走到中间。
潘子的体型超出她太多，再加上一天一夜的消耗，余安已是强弩之末。她站在水潭中间，浑身是汗，双腿不停打颤。
潘子感觉到了，一辈子从未向人低头的汉子，此时对她哀求：“小余，算我求你了，你把我放下，等出去后再找人回来救我。”
“少废话，我可没力气再走回头路。”
余安用力眨眼，挤掉流入眼里的汗，死死瞪着前面。丝线在这里密集起来，编织成一张复杂巨大的网，其中有几处避无可避，连她自己通过都需要极其精准的身体控制力，更遑论还要带一个人。
她皱紧眉，在脑中解构完眼前丝线的脉络，举起枪问：“潘子，我们得赌一把了，你相信我吗？”
潘子没有说话，解下她背包上的矿灯，交给自己架在她肩膀上的手，提起来照亮前方。借着这点微弱的光亮，余安分辨出其中最关键的几个位置，一枪一枪打碎铃铛，青铜碎片在半空中炸裂，没有一个牵动其它。等铃铛全部清理完毕，她用刀割断丝线继续，如此反复，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水洞的另一头。
余安不堪重负，带着潘子一起摔趴在地，期间她试了好几次，才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她含住喉咙里溢出的血腥味，把绑住潘子的绳套重新挂在自己身上，继续往前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在远处见到了久违的光亮。这点光就像是鼓舞人心的号角，让她短暂的遗忘了身体的疲惫和疼痛，跌跌撞撞的往前冲。
“潘子，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出去了……”她哽咽着，喜极而泣，但现实却很快给她浇了一盆冷水，让她如坠冰窟。
出口处倒着一个的东西，她起初以为那是石头，走进才发现是尸体。那个他们以为已经逃出去的伙计，倒在了离希望最近的一步。
眼前的出口已经不再是出口，俨然成为一个诱捕猎物的陷阱。余安在原地顿了两秒，反应过来后拖着潘子贴墙走到一个洞口看不见的死角，默默思考出路。
一路而来的疲惫已经让她没有精力感伤，在认出尸体的身份后，她就已经接受自己不可能等到救援的事实。其实这一点在她路上迟迟没和救援队伍碰头时就有过怀疑，只不过潜意识里一直逃避。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无非两个选择，要么原地等候，等时间到了，可能会有搜山的人发现他们；要么主动出击，可能会死，可一旦成功，就能救更多的人。
余安回头看向后面，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她却仿佛能看到那些被困在山体深处，绝望求救的人影。低头再看潘子，他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灰白，身上的伤口都有发炎的迹象，继续拖延随时都可能丧命。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期望救下更多的人，但不能再有人死了。
想到这里，余安下定决心，强迫自己一遍遍回忆来时的目的、此行付出的代价和失败会有的后果，逼迫自己去衡量，做出最符合理智的判断。等脑子清醒了，她摘下背包垫在潘子头底，只给自己留了杆枪。潘子没有行动力，她就分出一多半子弹给他，抓着他的手握住。
“潘子，东西都在这儿了，我得走了。我保证，等出去后一见到人我立刻就回来救你，你坚持住。”
潘子半眯着眼，他意识不太清楚，但也看到了倒在洞口的尸体，所以努力抓着她的衣角想要制止。可他没有力气，余安不过轻轻一碰，就把他的手拂开。
借着洞口处传来的光线，她张开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看着左手无名指上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红线，轻轻笑了一下：“潘子，答应我，你一定要活着！如果我有什么不测，等见到吴邪，拜托你，帮我转告他，就说，就说……”
她突然停顿下来，爱意在唇边转了一遍，又重新咽回去。她闭上眼，压抑住内心的不舍，轻声道：“帮我告诉他，就帮我说一声……谢谢吧。”
说罢，她起身朝洞口走去。潘子在她背后，拼尽全力也不过牵动几根手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湮灭在光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