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与热烘烘十数人挤在一辆小马车里，去时却两人共乘一骑，看道旁树木飞快后掠，望远处悠悠青山粼粼河流，开阔敞亮的景色，加上新鲜舒适的风，令楼杞心情好转不少。
然而他还是担忧着杨奉之事，并没有完全排除，是杨奉发现他没死，因此派人来追杀他的可能性。
并且自己一直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身份，原来早就被周子恒和吴起知道了，楼杞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还要来惹麻烦？”
楼杞问道。
周子恒双手环过楼杞的手臂，松松牵住缰绳，情绪甚是不错，甚至之前的刺杀，都不能让他多忧愁一会。
“因为比起我们，你根本算不得麻烦。”
周子恒笑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楼杞总觉得上了贼船。
“你这么聪明，猜一猜？”
周子恒笑。
周子恒来自周地，这一点是不假了，他有闲工夫周游列国，一定不是周天子或天子储君，但他所所为，又是从一个政.治领.袖的角度出发，无论考察经济，还是寻访贤能，他效仿的对象，都是古之圣君……
楼杞其实一直有所怀疑，但并未深想，这时周子恒把问题抛回给他，他综合各方面的线索，得出了一个有些惊人的结论。
“周天子储君姬怀，有庶弟十二人，其中一人名恒，封王子府，称王子恒。”
楼杞小声道。
周子恒还没说话，吴起先在一旁惊呼起来：“楼兄弟，你真是神人。”
楼杞虽然身在楚地，但对于周天子及其王子还是有所了解的。
周天子有十三个儿子，除了嫡长子姬怀，最有名的就是姬恒了，他曾带部将在东方对抗列国，为周立下赫赫战功，最显赫时被封在东都，立王子府。后来却因为不为人知的宫廷内斗，散了王子府，剥夺了封地，人也不知去了哪里，渐渐地，天下人就只知道姬怀，不知道姬恒了。
面对吴起这样的夸奖，楼杞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他神人，只是周子恒这名字……本来也没想瞒他，要不然干嘛叫子恒，改个其他字，楼杞猜破脑袋也猜不出来。
“楼儿果然聪明。比起你，是不是我们更麻烦一点？”
周子恒笑道。
“……是。”
楼杞没有第一时间猜出周子恒的身份，其实还和一个因素有关，就是他——潜意识里不想面对这个事。
假如周子恒就是姬恒，那么他周游列国，访问贤能，目的就很明确了，他要天子之位。
周是一个礼制非常严苛的地方，如果没有礼制，周也许早就被诸侯国吞并了，它的实力一天天衰落，全靠礼制撑着，任何一个诸侯国想要动兵或是封爵，还要在周天子这里走个过场，就是因为礼制根植于天下人的心中。
而周子恒以庶子身份，夺取天子之位，势必要违反礼制，名不正则言不顺，他带头违反了礼制，就算夺位成功，也免不了落人话柄，往远了看就是难以服众，在诸侯中的威信也大幅下降，本来各诸侯国已经尾大不掉，这样一来，很有可能直接威胁到周的生死存亡。
但周子恒，却又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他有能力也有野心，唯独一道礼法横亘在他面前，让他无法轻易突破，当初主动放弃争夺王位，解散王子府，退出东都，也是因为他没有想明白这件事，如何处理妥当。
“名正言顺”，是周子恒心里永远的痛。
楼杞猜到他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了他面对着什么，这实在是一个巨大的难题，连周子恒也解决不了，楼杞这样的局外人，就更没办法了，因此，他潜意识回避着面对这个问题。
假如，只把周子恒当做一个平民百姓，与他做知交好友，看看田地，聊聊政.策，那么便会轻松很多。
一旦身份摊牌，周子恒就变成了前途叵测的君王庶子……对楼杞来说，贸然卷入这样的政.治斗.争，很有可能是自寻死路。
然而一次刺杀，却让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周子恒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楼杞，他是姬恒。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也该知道，想杀我的人绝对比想杀你的人多。你那位师兄杨奉，他还没有那么大能耐，穿过整个吴国，在吴宋边境埋伏人动手。”
周子恒笑吟吟道，“所以，你现在大可放心了。”
“我感觉更不放心了……”楼杞愁道，“你怎么会知道我那么多事？”
“你不知道自己在楚国多有名。”
周子恒道。
多少年朝廷才出了楼谏官这么一个梗直敢谏，为民请命的人，虽然杨奉勒令封锁消息，可这事，早就传扬开了。
“咦……？”
“既然我们身份互相坦白，那么便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可不会轻易放你走。”
周子恒笑说。
“楼兄弟是个君子，大好人，绝对不会丢下朋友自己走的！”
吴起直率道，无形中却给楼杞带了个大帽子。
好像真的上了贼船……楼杞心中默默。
偏生这时，文先生也出来凑热闹：【小楼不是一直希望，辅佐一位贤明君主吗？现在机会来了。】
嗯……是啊，贤明是贤明，可是他屁.股后面跟着的麻烦像山一样巨大，楼杞怕自己没命看到他登王位的那一天啊！
不管怎么样，上了贼船就得跟着贼船一起移动。
快马加鞭数十天，三人进了秦岳，只见巨大的山体遮天蔽日而来。
山道极其曲折险峻，连马匹都无法通过，三人只能下来步行，面对悬崖绝壁，脚下踩着摇摇晃晃的木板，楼杞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能活着走到周地？
“来，扶住我。”
面前递来一片宽大的手掌，手心里有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薄茧。
当楼杞把手递到周子恒手中，便被那温暖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了，安全感油然而生，就像他们第一次在大凉山大雨中遇见时那样。
楼杞心中暗叹，周子恒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漩涡，越靠近越深陷，根本无法从他身边逃脱。
然而山行当真不易。
白天也就罢了，晚上周围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耳朵里又听着风声鹤唳，不知道草丛里会突然窜出什么怪东西，让人很难入睡。
这种时候，楼杞就会主动凑到周子恒身边……两人的关系便又亲近了不少。
虽然有点被形势所迫的成分。
这一天，又是天黑了，吴起寻了一处空地，打算在这里休息。
忽然一阵草丛乱响，从里面冒出个半人高的黑影，吓得楼杞面色惨白，后退一步，差点绊倒。
周子恒长臂一伸，将楼杞搂过来，手掌安抚着他的后背：“莫怕。”
吴起则一个箭步冲上前，拎起拳头照着那东西打过去。
那东西十分灵巧，吴起一拳打个空，自己叫了一声“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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