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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月余。
丧葬队来到楚国北境的大凉山下，这时候天色未明，空中的乌云飞快地聚集起来，看样子是要下一场大雨。
即便天气恶劣，前面大凉山上弯弯曲曲的泥土道路中却挤满了等着过关的人群，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
“陈叔，翻过这座山，是吴国的国境吧？”
装着纸马丧具的黑漆马车上，一个身穿白麻布衣、头戴斗笠的青年问他身边驾车的中年男子。
这两人正是楼杞和丧葬队的老板陈泰。
“对，山北边就是吴国的戚水县。”
陈泰皱着眉头往山上看，“前两年来时，大凉山还是不毛之地，关隘也没人把守，怎么如今这么拥挤了？”
说着，陈泰喊了一个腿脚利索的到前面去看看怎么回事。
楼杞微微推起斗笠边缘，看了一眼上面。
他思索了一下，对陈泰说：“陈叔，这大凉关恐怕过不去。”
“怎么？”
陈泰忧心忡忡地问。
“您刚才说，两年前这里还没人把守，现在明显守卫变严苛了，我们一路行来，看到田地荒芜，田舍十室九空，多半是这两年中，赋税沉重，徭役繁杂，农民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只能另谋出路。”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逃难到吴国去的？”
陈泰诧异，“可是吴国不过一个小国，各方面实力都不如大楚，楚国人为什么会跑到吴国去？”
楼杞摇头道：“国力没有一成不变的，大周当初何其强盛，现在也沦落到被人问鼎的境地。”
车驾另一侧，有两名佩剑的武师，听见楼杞说话，其中一人抬头望来，很快又收回目光。
过了半个时辰，队伍慢吞吞地往前挪动了三丈地，前面跑去问信的小厮回来，向陈泰报告，说大凉关的盘查极为严苛，只有做正经生意的商贾或是家中有些积蓄的富人才给过关。
“布告上面写着，发现流民越境的，要抽十鞭子，还要罚钱，现在关卡前全是挨打受罚的，哭的可惨了。”
小厮道。
听闻小厮传来的回报，周围指望着能越过边境到吴国去的流民们，纷纷哀嚎抱怨起来，十有八.九都是哀叹生存不易，一家老小都吃不上饭，听说吴国的田地归私人所有，赋税又轻，早先跑到吴国去的农民都过上了富庶的日子，他们才存着侥幸心理，想着能蒙混过关的。
“果然像你说的一样……”陈泰叹了口气。
楼杞拉低帽檐，轻声对陈泰道：“陈叔，大凉关虽然守卫森严，但你是做正经生意的，通关应该问题不大，只是我……戴罪之身，盘查之下免不了露馅，到时候牵连陈叔就不好了。”
陈泰摇了摇头：“我受卫尉所托，一定要照顾好你，不能抛下你不管。”
两人低声商量了一会儿，也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这时天空中乌云密布，轰然雷声大，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一时间只见漫山遍野的水幕，大颗雨水砸在树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震响。
不多时，等着过关的队伍散了一半，陈泰他们的车队便又前进不少。
雨势越发强盛，关隘处的守卫挂起了今日闭关的牌子，吆喝着让后面排队的人倒回去，明天再来。
留下来的这一帮流民，都是极其渴望过关的，想来明天也未必有机会过去，便一个个聚在关口，哀泣恳求守卫老爷们让他们通过。
“要不然，咱们回去再商量商量？”
陈泰也心里没底。
楼杞盯着关隘，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锐色。
“陈叔，你肯相信我一次么？”
“啊？”
陈泰一愣，“当然，你有什么办法？”
“现在是最好的过关机会，守卫急着收工，心浮气躁，大雨天里视物模糊，容易蒙混过关。再加上前面徘徊不去的流民，都是最想过关的一批人，哪怕挨打受罪，他们也没有退缩。”
楼杞坚决地说，“此刻只要有人带头闯关，就一定能过去！”
陈泰吓了一跳：“什么，闯关？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楼杞叹了口气，听到陈泰这么说，他知道陈泰是做不成这事的，毕竟陈叔本来正经生意，日子过得富足，犯不着冒这个险。
“那我们便回去找个当地人家住下，问一问有没有小道可以绕过关隘。”
楼杞道。
“好，这主意好。”
陈泰擦了把汗。
两人交谈的声音本来就很低微，周围雨势又大，就算距离极近的跑腿小厮，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可是一丈之外，人群之中，那两名武师中的一个，却又抬起头来，远远地望着楼杞。
楼杞感到一股视线，如煌煌白日，穿透雨幕，直奔自己而来。
他警觉地回转身，居高临下，向目光来处望去。
乌泱泱的人群里，脸孔与脸孔之间没什么差别，都充满了被生活所累的疲倦怨怼，唯独一人眉目清朗，气宇轩昂，星空般浩瀚的眼眸中含着沉沉笑意，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楼杞。
楼杞被他看得一怔，满腹狐疑地调转回头，顺手压低斗笠，彻底隔绝那人直白的目光。
陈泰见楼杞往后看，也跟着往后看了一眼，同样被某个灿烂的目光闪了一脸，他压低声音问：“认识的人？”
“不认识。”
楼杞说，“可能是个傻子。”
“这样啊，可怜了，小伙子长得挺敞亮。”
陈泰同情道。
这对话淹没在雨中，几乎不可察觉，但对于身怀修为之人，并不是难以分辨的声音。
武师同伴闷笑了一声，似乎又觉得不妥，转为一个鼻塞的哼哼。
“吴起。”
“末将在。”
“闲着没事干的话，去把前面挡门的收拾一下。”
“嗯？”
武师同伴一呆，没揣摩出来这个收拾是什么意思。
“刚才那位小公子所说的方法，你不是听见了么？”
“哦，遵命。”
吴起一把拽下遮雨的斗篷，挺直了肩背，竟比他刚才隐藏身形时高出了一尺有余。
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他双拳一攥，手臂上的肌肉一层一层暴起，关节活动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两扇胸肌突突鼓起，炸雷一般的吼声自胸腔中传出：“弟兄们，打死这帮狗娘养的酷吏！一起上，今天必须要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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