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苍白而淡漠的面孔自暗影里浮现出来,下耷的三角眼显出凶苛不近人情的禀性,削薄的嘴唇边总是挂着一丝笑意……这就是曾经的师兄,如今的丞相,杨奉。
杨奉正值盛年,本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因为过度思虑、勾心斗角,面相显得疲倦而衰老,近处看时,尤其如此。
楼杞默然打量着杨奉的脸,感到陌生疏离,全然不是他们小时候在碧竹山一起学习时的模样了。
杨奉也观察着楼杞,淡色的薄唇缓缓扯开一个虚伪的笑容:“楼师弟,别来无恙啊。”
楼杞:“……”
实在说不上无恙,虽然有痛觉屏蔽,却是满身的伤,杨奉若不是瞎,也不至于看不出来。
杨奉却丝毫没有感到这句话的矛盾之处,接着笑道:“楼师弟,你入朝来,挺辛苦的吧,是师兄太忙,没时间照顾你,要不然,怎么也不会委屈你在末流小官的位置上呆那么久。”
楼杞皱起眉头,杨奉这又是唱哪出。
“是这样的,师兄叫御医院的人看过了,你身上的伤,都不算致命,好好休养,还是有可能恢复如初的。”
杨奉面上一副贴心好师兄的模样,叹道,“哎,若不是师弟你年轻气盛,咄咄逼人,师兄又怎么会出此下策,你服个软,就会发现,师兄也是个念旧的人啊。”
楼杞浑身上下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警惕地盯着杨奉。
杨奉咧开嘴角:“师弟别怕,来,师兄这就把你放下来,这些刑罚,都是走个过场,师兄怎么会真的舍得伤你呢?”
说着,就要来解楼杞身上的绳索。
楼杞寒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奉摸索了一会儿,只是装装样子,并没有真的打算解开楼杞,他见火候差不多,便说明来意:“越山师父得道高人,可惜与我无缘,当年离开碧竹山,一直令我遗憾……不知师父是否还传下了什么修身秘籍,师弟可否借师兄一观?”
楼杞莫名其妙,杨奉当年就对师父的那些著说颇为不屑,现在怎么又感兴趣起来了?
见楼杞不说话,杨奉贴近前去,笑得十分亲近,就仿佛之前让楼杞滚钉板的另有其人一样。
“御医院的人说,师弟的体质特异,伤口恢复得很快,身上要害处似有无形真气保护,不知……师弟到底私藏了什么宝贝功法,嗯?怎么不叫师兄知道?”
说这话时,杨奉一边摩挲着楼杞腰侧,仿佛捧着稀世珍宝似的。
楼杞可算明白杨奉想干什么了,杨奉并不知道文先生的存在,也不知道文先生暗中护住他,因此以为是楼杞修炼了什么功法秘籍,才能在重伤失血状态下迅速恢复过来。
楼杞冷笑一声:“杨丞相何必如此假惺惺,朝堂上颠倒是非,恩断义绝,却又在四下无人时前来攀交,莫不是以为楼某是傻子?”
杨奉眼神闪烁,态度也冷了下来:“看来,楼谏官是不怕死了。”
楼杞十分痛快地说道:“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杨奉一把抓住楼杞的发尾,强迫他扬起头,刻薄的嘴唇凑近他脸畔,恶狠狠地说道:“楼杞,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高尚?装出一副道德君子的模样想给谁看?这大理寺的地牢里,可没有越山老头护着你!”
楼杞本就想激怒他,等上了刑罚,他便可以死遁了,因此不论杨奉说什么,他都闭目不答。
杨奉威逼利诱了一番,对楼杞却是毫无效果,他怒极反笑:“好,好,不愧是越山老头的孝顺徒弟。”
说着,从外间吩咐狱卒把事先准备好的刑具抬上来。
一个三尺长的石板,中间陈列着大小不一的七支刀具,最末放着一方墨盒。
杨奉随手取了一支刀具,来到楼杞跟前:“楼谏官,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楼杞别过脸去。
杨奉捏住楼杞的下颌,强硬地将他的脸转过来,凶戾的目光在楼杞面上打量,就算他不好男风,看着这张脸也免不了心旌摇曳,再加上楼杞一贯正直坦荡的气质,更衬得这副容貌光彩照人。
人说相由心生……楼杞一生顺遂,没受过什么波折,因此还保留着令人羡艳的天真正气,而杨奉则肌肤松弛、皱纹深刻,比他实际的年龄看起来老了十岁。
他嫉恨楼杞不知人间险恶,嫉恨楼杞资质平平却还被师父宠爱,嫉恨师父留下独门功法,只传给楼杞一人护身,当楼杞在碧竹山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时,他杨奉却不得不早早入了名利场,在最肮脏的污泥深处挣扎求生,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情都做了个遍。
好不容易杨奉熬出了头,楼杞却以末流谏官的身份,在朝堂上弹劾他,从而大出风头,甚至那几个武官出身的侍从,都对楼杞客气了几分。
杨奉想到此处,嫉妒的毒汁快要从嗓子眼里溢出来。
由此,他心中产生了一个极为恶毒的念头,他要毁了这张脸,让楼杞一辈子抬不起头见人。
让一个人死容易,何况楼杞不怕死。比起楼杞的尸体,杨奉更想看到,一个精神完全被摧折毁灭,只能在阴暗处苟且偷生的楼杞。
“楼杞,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
“好,来人,给我按住他。”
尖锐的刀锋刺破皮肤,在凝脂一般细腻白皙的底色上,刺出一颗颗鲜艳的血珠。
楼杞感觉不到痛,只是额上的血水顺着鼻梁流下来,黏糊糊地压在睫毛上,令他看不清楚东西。
狱卒们一贯冷冰冰的脸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布帛。”
杨奉撂下带血的刀锋,摊开手,有人立刻送上干净的布帛,杨奉捏着楼杞的下巴,仔细地擦掉他额上和脸侧的血水。
“墨汁。”
染红的布帛换下,漆黑的墨盒奉上。
缕缕墨色渗入伤口,被血水冲出,杨奉便又上一层。
楼杞的身子不断发抖,他本以为杨奉最过分就是杀了他,没想到竟会用这黥面之刑。
黥面,即是用刀在脸上刻字,在伤口愈合前,再用墨汁浸透伤处,使得伤口完全愈合后,仍然留下墨线勾勒的字迹。
受黥面之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更无法出仕拜官,甚至连最低微的贩夫走卒,都看不起黥面之人,等于是把罪行挂在脸上一辈子。
楼杞不知道杨奉给他刻了什么字,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字,把不属于他的罪行加在他身上,还用这样羞辱人的方式,楼杞气得浑身打颤,一股股激愤冤屈化热泪涌上眼眶。
杨奉的手掌缓缓划过楼杞脸畔,像是抚摸自己最杰出的品一般,爱惜而柔和地摩挲着,徘徊不去。
“铜镜。”
削薄的嘴唇满意地弯起来,“楼谏官死都不怕,还怕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脸么?”
……
嘭。
一声闷响。
犯人被丢回囚室,身躯委顿于地,半晌没有动弹一下。
狱卒锁上了囚室的门,卫尉首领在栅栏前站了一会,终是转身离开。
寂静中,楼杞脸朝下趴着,眼泪不争气地流淌在石板地上。
一个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地说着话。
【小楼,英雄不问出处,前有孙膑刖足,后有林冲刺字,他们最终也成就了大事业……】
【黥面虽然难看,但也可以用头发遮挡,小楼的头发很漂亮,遮起来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小楼,地上潮……】
楼杞抹了一把脸,手指又碰到眉心上方那个细细的字——奸。
这个字,他在越山师父的书札上看过无数次,每一次都伴随着谄媚、惑主、欺上瞒下、以权谋私出现,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反面人物,在脸谱里也都画着白垩,一出场就惹人憎恶。
如今,这个与他截然不相干的字,却刻在了他脸上,一生一世与他相随。
常人恐怕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死都不怕,却会为了黥面这样五刑中最次一等的刑罚而伤心欲绝。
这正是杨奉的恶劣之处,杨奉自小与楼杞一起长大,对他的弱点了如指掌,楼杞跟着越山学诗书,最喜欢念“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未染俗事的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清白品性,杨奉要毁了他,便从这上面入手,先打碎他奉若珍宝的东西。
而楼杞哭,并不是伤心自己的脸受损伤,而是气杨奉颠倒是非,恨自己无能为力:明明行奸恶之事的人,却朱衣金印,高居庙堂;恪守忠良之道的自己,却囚服加身,恶字黥面!
“文先生……不必安慰我,我把事情想得太容易,才受到这样的羞辱。”
楼杞抹去脸上的热泪,慢慢爬起来,缩到墙角去。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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