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小巷，一路往城外走，途中召垚买了几只馒头，见某老虎正对着旁边的水果摊儿流口水，他忍笑问：“想不想吃？”
老虎流着口水艰难地从水果摊上移开了目光。
这么大脾气？召垚叹口气，走上前挑了几只又红又大的苹果和一串香蕉。价格有些贵，他咬着牙付了钱。
摊主之前也溜过去瞧过他们的表演，对这头大老虎又是畏惧又是欢喜。他对召垚说：“小师父，老虎会不会咬人？”
召垚摇头，“她食素。”
摊主表示很神奇，瞅着老虎圆咕噜的脑袋和蓝汪汪的眼睛，很想伸手摸一摸，又惧于对这种大型兽类的天生恐惧，忍住了。
召垚瞧出他的动，心中不悦，匆忙付了钱离开。
两人出了城。召垚在河边洗了两只苹果，将其中一只递到她嘴边。小八也不客气，张大嘴巴一口吞进去。召垚瞪大眼，思起数月前在菩萨娘娘庙中遇见她的时候，她也是也是这样，一口吞掉了一根香蕉，也真不怕噎着。
他选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样子：“那么不爱数数？”
小八垂着虎脑袋，不看他。
召垚望着远处青山，想着这几日的事情，真应了那句“多事之秋”。
***
他们离开紫烟城后，水涘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妖气，和水湄商量过后便离开他们去追那只妖了，说好的一日便回，不想就此失踪。
水湄连着两天完全感觉不到妹妹的气息，心慌难安。此时他们已经快到大浥城，召垚说自己和小八会在客栈里等她们，让她赶紧去寻水涘。水湄给了他们一颗明珠，教会他们使用方法后，再三叮嘱：“有事就叫我，千万不能逞强，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召垚想着，能有什么事情呢，最大的问题不过就是这只老虎罢了。可显然他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旁边这位老虎姑娘的智商。
想来也是倒霉。前几日不知他吃了什么，吃坏了肚子，拉得人都脱了水，实在是没气力陪她出去胡闹。小八看着他恹恹的样子，心疼的很，自告奋勇地要去给他请大夫买吃的。他看着她担心的样子还是十分欣慰的，便指了指包袱，告诉她银子在里面。小八乖乖地应了。
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似乎并没有过很久，听到了开门声。他困顿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买什么了？”
小八很开心地将一包东西递到他面前：“和尚弟弟，我遇到了一位神仙，他给了我这个，说是你吃了就能马上就好了。”
神仙？召垚睁开眼，瞅见巴掌大的纸包，狐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立刻醒了觉。他眉心一跳：“这个多少钱？”
小八对着手指想了想，“神仙是个大好人呢，他见我没有带够钱，也没有问我多要。”
召垚眉心跳得更厉害了：“你带了多少钱？”
小八指指包袱，“就是里面的钱啊。”
召垚几乎是摔下床的，跑过去将包袱里里外外翻了几遍，一个子儿都没有了。他有些绝望地问她：“五百两银子，你全都拿出去了？”
小八点点头，屋里一阵静默。她察觉到不对，后退着缩到了墙角。
召垚气得脸都青了，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五百两银子，你就换回来一包香灰？你特么脑子里面装的是水啊！”
阿弥陀佛，佛祖原谅弟子，弟子实在是生气啊！“人呢？”
小八不解地望着他。
召垚怒了，两步上前，一把扣住她的肩，吼道：“我问你卖香灰的人呢？”
小八被他吼得有些懵：“我，我不知道啊。”
召垚继续吼：“你都知道什么，你这只蠢虎！自从遇到你，我就没有一天安稳日子过！”
他拖着她走到窗户前，“那人往哪边去了？”
小八慌乱地摇头：“我，我拿了东西，就，就急着回来给你吃，我，没，没看见他，往哪儿走。”
他外衣也没穿扯着她跑下楼，大街上人来人往，却是要到哪里去寻人。召垚只得去报了官。
官老爷问：“此人是何样貌？”
召垚看向小八，小八害怕地缩着脖子说：“长，长头发，灰衣裳。”
大浥城这么多人，起码有三成人是长头发灰衣裳。于是官老爷也没法子了，说：“小师父啊，这事儿我们也不好办啊。你看城里这么多人，姑娘又说不清骗子的长相，这可真的不好找啊。”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可以回去继续睡觉啦。
召垚拖着无力地双腿回到客栈，指指墙角，让她贴着墙壁站好：“你可知道五百两是多少钱？”
小八摇头。
召垚脸色难看：“一两银子足够一户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用度，五百两能使这户人家安稳无忧地过一辈子。你倒好，五百两银子买了一包香灰。”
小八委屈地辩解：“可是，可是他说能治你的病。”
这还是我的错了？！召垚一下子就炸了：“一包香灰治病？你确定不是要送贫僧的命？！”
这话说得重了。小八一怔，仰着头哭着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的命！我知道你们嫌弃我笨，我有时候也嫌弃自己笨，可是，可是我也不想啊。从小，我脑子就不比哥哥姐姐聪明，也不比招摇山上的其他妖聪明，可是我从来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人。我很努力很努力地乖乖的，努力对别人好。我是笨，可是笨也是错么？”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我赶出来，为什么不喜欢我。
召垚语噎，看着她脸上不断落下的眼泪，暗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替她抹掉眼泪，她却别开了脸。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可是我很喜欢和尚弟弟。这样不对么？”
小八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如果，和尚弟弟真的很讨厌我的话，等，等水涘姐姐她们回来，我就走。”
召垚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要走哪儿去？”
小八说：“回招摇山。”
召垚问：“你一个人怎么回去？”
小八低下头，有些沮丧又有些赌气地说：“总能回去的。”
召垚没再多说，让她一个人站在墙角反省。包袱里一个子儿都没了，他得想法子赚钱。他拿着许久不用的破碗在外面转了一圈，不过得了两块铜板。哎，大浥城的人真是不善良，哎——
他将两块铜板收进兜里。这点钱，别说住宿，吃饭都是不够的，那只蠢虎吃的又多。水湄给的珠子是万万不能当的，他只好厚着脸皮去跟掌柜提前退房，将得来的钱买了吃食，领着小八搬到了城外的一间破庙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深刻地反思过，这只老虎之所以这么蠢笨，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于是次日无事，他便打算教她数数写字。事实证明，这家伙确实不是学习的料。从一数到一百，教了两天还没会。他一怒之下，寻了树枝画了个圈儿让她站在那里不许动，什么时候学会数数了什么时候给东西吃。
小八自上次被骂就觉得十分委屈，今次再这样被罚，小脾气也上来了。一璇身，化了虎身窝到地上，吓得想进来借宿的赶路人都跑了。
召垚气得都笑了，独自去买了吃的，回来的时候将她提着耳朵拎起来：“好好数，明天跟贫僧去城里赚钱。”
小八不肯。
召垚就说：“你再这样，贫僧就真的走了。”
说着拿起包袱假装要走的样子。
小八急了，张嘴咬住他的腿。然后眨眨眼，松开嘴，低下头。糟糕，忘了控制力道了。
召垚呆呆地看着小腿上溢出的血，须臾，捂着腿嗷嗷惨叫起来。
小八慌了，眼泪吧嗒吧嗒往外掉。召垚趁机说：“你伤了贫僧，总该要赎罪吧？”
小八呜呜点头，开始了痛苦地数数生涯。等她终于能完整地数到一百了，召垚将她带去了城里，选了块好地儿，往地上盘腿一坐，开始卖“艺”。
人们虽然惧怕老虎，但见那老虎呆萌呆萌的，也觉得新奇有趣，渐渐都聚了过来，见这老虎不仅会卖萌，还会数数，一个个都笑开了花，钱币不停地往里砸。
旁边是个戏猴儿的，见一个和尚戏虎，一脸被坑了爹的神情。又见着地上那么多钱，他嫉妒得眼睛都红了。旁边的猴儿见他这样，仿佛很开心，抓起一把铜钱扔进了召垚面前的碗中。人群炸开了锅，戏猴儿的气得差点吐血。
然后，他们就遇到了许久不见的三王爷。
召垚将目光从远方收回，想着明明犯错的是她，最后妥协的却是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那么不喜欢数数，就不数了吧。”
小八终于肯吝啬地丢给他一丝余光。
召垚又说：“不过这钱币还是得好好认一认的。”
小八迈开步子，径自离去。
召垚：“......”哎，真是怕了她了。他起身追上去：“算了，钱币也不用你认了，以后要买什么贫僧自己去。”
小八将目光移到了他脸上。
召垚微微松了口气，这哄虎的事儿真不是人干的。他四处看了一圈，挑眉：“还不变回人身？”
小八摇头：“这个样子，没有人来。”
召垚一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老虎，人都怕虎，谁敢进来跟他们争一个破庙？他眼里笑意更甚，摸出王爷赏的银子在掌心里炫富似的颠了颠：“呆施主，今天我们去住客栈。你这两天不是身上痒么，就不想洗个澡？”
小八抬起一只虎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和尚弟弟怎么知道的？”
召垚心说，你每天挠得那么明显，想不知道都难。“要不要洗？”
小八连连点头：“要的要的。”
“那还不快走，再晚城门就要落锁了。”
“哦哦。”
小八原地转了个圈。
时正当初秋，山有青青色，夕阳无限好。碧水河畔，淡淡光圈中，身着彩衣的小姑娘站在青山绿水的人间好景里，大笑着唤他：“和尚弟弟。”
秋色迷心，妖怪惑人。
召垚微阖双眼，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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