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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八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走了的。召垚也知道赶不了她，也只好由着她。客栈里没有多余的房间，老头抱了两床被子和一只枕头过来，召垚接过了铺在最南边靠墙的位置，床铺是在最北边的。铺好后，他对小八说：“今晚你先睡在这。”
小八扑上去，在软软的被褥上打了个滚。从前在招摇山她是睡惯地的，现下也不觉得睡地铺有什么不妥。
召垚见她钻进被子，也自去休息了。
次日一早，两人出城。召垚本来是要去紫烟城的，毕竟那里比较繁华，得到的善心会比较多。
然而就在他们离紫烟城还有约莫五里路的时候，听到一桩奇闻——旧都洛水城有河仙出现！话说这河仙，不仅貌美如花身姿窈窕，一支“凌波舞”更是惊世绝伦。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和尚也不例外。召垚当下决定去洛水城。
洛水城在南方，从邺城过去怎么也要个把月的时间。而今春光灿烂，柳絮抽芽，就当春日郊游好了。
召垚手中拿着一只破了一个缺口的瓷碗，带着小八沿途化缘。奈何收效甚微。
小八穿的是她的七彩纱衣，腰间坠着铃铛，傻傻的虎头帽子使她灵气之外更多了一分娇憨。有些原想给予善心的施主在看到他身边的小八之后，就改变主意了。女施主多是满脸恼怒，男施主则想上前逗一逗她。召垚虽然想多要一些善心，但也不会让这小丫头受委屈，只好收起了瓷碗。
这里是一座小镇，不比邺城。两人在小镇上逗留了一日，召垚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看着他们，那目光让人很不舒服，好像他们是砧板上的鱼肉似的。他扯了扯盯着旁边小摊流口水的小八，示意她快些走。小八一向很听话，虽然很想要尝尝那团白白的蓬蓬的云朵的味道。
小镇外十里地是山道，人烟稀少。不知是不是错觉，召垚觉得身后那种不舒服的目光更强烈了。
正想提醒一下蹦蹦跳跳往前走的小八，路旁的山林中就跳出来了四个手持大刀的大汉。他第一反应就是抓过小八往回跑。可是退路被四个手持鞭子的劲装女子给堵住了。
这，劫财还是......劫色啊？
前面领头的大汉跳出来，大刀往面前一横，横眉竖目地说道：“此路是我开，此山是我栽——”
话未说完，被后面领头的女子打断：“废物！是此树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和尚来！”
大汉笑起满脸褶子，舔着口水说：“对，对。”
随即又恢复成一副凶神恶煞样，“要想过此路，留下女娃来！”
原来是......劫色啊。还一劫劫两个，你们胃口够大啊。
召垚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如他一般模样好看的和尚，带着一只猴子一只猪和一个沙和尚，骑着小白马想去西天取经书。一路上遇到各种妖魔鬼怪，凡是公妖精都想吃了他，女妖精也想吃他，但这吃法就有些不同了。最可惜的还是那位女儿国国王，一片深情错付。
所以，这些女施主是想怎么吃他啊？若是他被抓住了，为了这身皮肉，他是给吃呢还是不给吃呢？
召垚陷入了思考。
小八躲在他身后，望着那些大汉有些害怕，就绕道了另一面，刚要抓住他的衣袖，被那四个女大汉一瞪眼，她瑟缩地松了手。
“和尚弟弟。”
小八问，“这些丑丑的人，是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领头的女子听到了，怒目道：“死丫头，你说谁丑呢？”
小八抖了抖身子，另一边的男子道：“四娘，人家女娃娃不过说了句实话，看你跳脚的。”
话音落，哄笑四起。
叫四娘的人怒了，手中鞭子一挥，扫过来一阵劲风。召垚眼疾手快地拉过小八避开。四娘道：“小和尚，想救你小情人的话，就乖乖地跟老娘走！”
小八一听这话，也顾不得害怕了，张开手臂小鸡仔护老母鸡似的把召垚护在身后，说：“丑八怪，和尚弟弟才不跟你走！”
她在王府里多日，跟着婢女仆从自然也学会了一些骂人的话。一位姐姐就曾与她说过，这“丑八怪”三个字最是有用，对女子来说杀伤力能达到一万点！
果然，四女听了她的话，一跳三尺高，舞着鞭子就挥了过来。四娘跃过来，一把扯住召垚的手臂往怀里一搂，还伸手摸了一把召垚的脸。细皮嫩肉，手感上佳，不错不错。
召垚整个人轰得一下瞬间烤熟了，脸红得快滴出血，恼羞成怒地说：“施主，请自重！”
四娘托起他的下巴，冲着他的脸吹了口气，故意嗲嗲的说：“自重，怎么自重呀？小师父。”
另外三个女子控着张牙舞爪的小八，见状不由吃醋地说：“四妹，这和尚细皮嫩肉的你可别摸坏了，到时候姐妹们不好用。”
用？你们是想怎么用啊！贫僧不好用啊！
那边四个大汉见小八被抓手抓脚地控着，不由怜香惜：“好妹子诶，哎呦哎呦，你们可小着点力啊，扯坏了这丫头，哥哥们还上哪娶媳妇儿去？”
召垚算是听明白了。敢情这八个人都是哪个土匪寨子里的，不仅要找压寨夫人，还想找压寨相公。可不能就这样等死。他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开始念经。才吐出一串字符，控着他的四娘一把抽出了肚兜塞进了他嘴里。
其他几人都傻了，一名大汉道：“四，四娘，你这够彪悍的啊。”
难怪那些小公子都不肯从你。
召垚长得一副佛僧面的模样，此刻嘴里咬着红肚兜，这情景要多禁l欲有多禁l欲要多淫l邪有多淫l邪，莫说四个女子，就是那四个大汉都看得小腹生起了一股邪火。
这条山道东西两侧都是密林。四个大汉过来拖了小八欲往西边林子里面去。四名女子则拽着召垚往东边去。根据他们的经验和寨子里的规矩：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劫财先劫人，劫人先劫身。总之，先吃了才是王道！
召垚真是心如死灰了。大白天的被四个女子劫色这让他情何以堪？他虽然不是个称职的和尚，但也是一心向佛的。这色戒，是万万不能破的。若是今日躲不过这一劫，也只能以死告罪了。
他抬眸望向对面被拖拽着往林子里去的小八。小丫头两手两脚都被人控着，一脸惊恐，眼泪珠子般滚滚而下。她惊慌地呼喊着他，声音凄厉。
四名女子不耐，对大汉们吼：“你们就不能堵着她的嘴啊，妈的吵死了！这还怎么办事儿啊！”
一大汉大笑着回：“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就要这样叫着干起来才有情趣。”
小八眼看着召垚就要被拖进密林之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并不知道，但也能猜到肯定是很可怕的事情。不然和尚弟弟为何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哗”的一声，是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小八听到，浑身一抖，一股无以名状的怒火和悲伤从心底窜出。她怒吼一声。
众人只见一道耀眼白光闪过，定睛再看时，面前多了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大白虎！
小八的个头在几个兄弟姐妹中算小的，但于人类而言，老虎本身就是可怕的存在，何况，她已是一只成年老虎！
四个大汉瞬间傻了，一屁股摔在地上，慌不迭地往后退：“虎，老虎。”
对面召垚和四个女子自然也是看到了。
女子们不由松了攥着召垚的手，面色苍白。四娘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是，看，看错，错了，么？”
一女子躲到她身后，同样结结巴巴：“不，不不不，虎，虎妖。”
小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过。这些人，这些坏蛋，竟然想伤害和尚弟弟！是可忍虎不可忍。当下仰天长啸，吼声震天动地，密林之中一阵鸡飞狗跳。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出，数不尽的动物从密林之中窜了出来，疯狂地奔走。四名女子惊得趴在地上，活生生地成了这些动物的肉垫。几头鹿跑出来，对上对面老虎时，蹄子一软，踩在一女子脸上，差点给跪了。反应过来后，撒开蹄子就开始狂奔。
小八一跺脚，周围大树一阵晃动，“咔擦咔擦”树枝断裂无数。有胆子小的动物已经昏死过去，离她最近的一名大汉已是吓尿。
她舔舔嘴，往召垚走去。
召垚也是惊得不轻。这，这老虎的模样好，好熟悉啊！尤其那双蓝眼睛，滴溜溜水汪汪地看着他，似是有千言万语相说。
小，小八，怎么，怎么会是，那只，白虎？不不不，他一定是在做梦。召垚闭上眼睛，忽觉脸上一阵湿热，有什么在他脸上舔来舔去。他睁开眼，对上蓝晶晶的一双眼。垂眸，一颗硕大的虎脑袋正对着他吐着舌头。
我的妈呀！召垚以手撑地慌不迭地往后退。
“和尚弟弟。”
熟悉的声音从老虎口中吐出，召垚退得更快了。翻身一滚，撒开腿就开始跑。妈呀，老虎啊！
“和尚弟弟，你别跑啊！”
小八一直害怕他知道自己是只老虎，现在他知道了、跑了，她也不敢追，只迈着步子稍快地跟着他。
召垚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那只大老虎离自己不过数步的距离，心都要跳出来了。
这不仅是只老虎，更是一只虎妖！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边跑边高声喊道：“老虎，老虎姑娘请留步啊，贫僧不好吃的啊！”
小八眼中有那么一丝恍惚，旋即明白了，忙说道：“和尚弟弟，我不吃人的。”
“那你吃什么啊？”
“草。”
召垚：“......”
小八跑到他前面，挡住他的路，笑着说：“和尚弟弟，我真不吃人的。”
召垚喘着粗气，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皮笑肉不笑地说：“老虎施主，别跟贫僧开玩笑了。贫僧只是个凡人，可惊不起吓。”
小八张着大嘴，委屈地说：“我真没有吓你。”
召垚苦笑：“可你这模样——”
小八“哦”了一声儿，一璇身化成了人形。她笑嘻嘻地跑到召垚面前，献宝似的说：“和尚弟弟，你看，我把那些人都赶跑了呢。”
召垚心说，那些人哪是被你赶跑的，是被你吓跑的好吧。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纯真无害的模样，谁能想到竟是妖精，还是虎妖。难怪起初在雀山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极通人性。难怪在王府的时候，她说自己已经三百岁了。
这一天接二连三的惊吓下来，他已经精疲力竭，当下放弃似的说：“施主，要如何你才肯放过贫僧？”
小八不明白他的意思，她从来没有抓过他啊。
召垚见她一副懵懂模样，忽然想起这丫头是个傻子，就算是只虎妖也不过是一只蠢虎妖吧。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不能说谎话骗她，只好又说：“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小八不懂，往前走了一步，但见他满面惊恐地样子，心猛地一扯，生生地驻了足。山道两边的密林中，鸟兽尽散，一片静寂。山风吹来，乌云遮天。一滴雨砸到地上，激起零星烟尘。
她静静地望着他，问：“为什么？”
这双眼睛太干净，里面满满地都是困惑和委屈。召垚别开眼，说：“人妖殊途。贫僧身为佛门弟子，岂能与妖精为伍。不杀你，是因我佛慈悲。施主，请自去吧。”
他说了这么多，小八听懂了一个“杀”字。
原来，无论你有多试图讨好一个人，无论你将这个人如何地放在心上视为生命，无论你多护着他。只要你是老虎，他们都害怕你，都想杀你。只要你是妖精，你就更应该死。
她是傻，从前躲在母皇和哥哥姐姐的庇护下不愿长大。觉得长大有什么好的，长大了得去天上念书，每日里不能吃不能喝，半点自由也无。
可她不蠢。她记得在招摇山的时候，她救过一只被同族追赶的小狐狸，然而后来她却听到小狐狸和别人说她蠢无可救，是整个招摇山最弱智的妖精。
她被叔叔们丢出招摇山，她也不是不难过的。亲人背离的滋味，每每想起来都会让她想抱头痛哭。
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面对着陌生的面孔，中箭的阴影时刻伴随着她。可是她得好好活着，唯有好好活着，才有回去招摇山的一天。她努力适应这个世界，努力靠近这些人，努力学着各种事情。她想要别人喜欢自己，这样某一天他们知道自己是老虎了，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讨厌她，不会那么想......杀了她。
雨滴子落到脸上。小八眼里的委屈慢慢凝成悲凉。她试图挽回这个世界里她最想靠近的温暖。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努力笑着说：“和尚弟弟，我真的不吃人。我会烧火，会写自己的名字，会端茶递水。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召垚望着她，目中似有悲悯之意，口中仍旧那句：“施主，你自去吧。”
再无话可说，转身离开。
小八跟在后面小跑了两步，听到他说：“施主，不要让贫僧憎恶你。”
她只好停下，想起一事，问道：“和尚弟弟，施主，是你给小八取的名字么？”
召垚大步往前走，声音散在风雨中。
“不是。”
直到眼前人消失，小八仍旧呆在原地。雨滴汇成一片，兜头倒下。她望着天，没有注意身后悄无声息逼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