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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又下雪了。
纪游鱼蹲在墙角,抱膝缩成一团,寒风刺骨,盐粒子噼里啪啦砸落下来,他冻得跟鹌鹑一样,缩得越来越小,时不时拢起手掌,哈上一口热气。
两只脏兮兮又粗糙的手,早就冻得通红发|肿,像一根根短短粗粗的胡萝卜。
吃力地扯着破旧的棉服,试图把脚挡住,破烂的草鞋穿了太久,早就裂开了口子,圆润的脚趾从中钻了出来,冻得红通通的。
上面还沾了点积雪。
纪游鱼吸了吸鼻子,把脸往膝上埋,尽量让自己暖和一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又梦回了小时候,
一家三口住在枣乡的竹屋,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其乐融融的。
阿娘坐在廊下补衣服,阿爹则是在给院子里的草药浇水,小小的他抓着风筝,满院子跑来跑去。
画面一转,爹娘都倒在了血泊里,竹屋被人放火点了,阿娘沾满鲜血的手,轻柔地捧住纪游鱼的脸,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嘱咐了他几句话后,就用尽了力气,头一歪便去了。
风助火势,很快就烧红了半边天。
纪游鱼抱着爹娘的尸体痛哭,那时天上也在飘雪。
……
纪游鱼是被城门打开的声音惊醒的。
醒来后满脸都是泪,被寒风吹得结了层薄冰,黏在脸上跟面具似的。
他随手擦了几下,脸上火辣辣的疼,感觉皮都要被搓下来一层了。
撑着墙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腿脚酸麻刺疼,跟踩在棉花上一样,怎么都站不稳。
纪游鱼抱着小包袱,原地伸伸胳膊,伸伸腿,转了转冻得发僵的脖颈,站在风口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远远看见一辆车顶漆黑的马车行来。
守城的士兵迅速排成两排,手里的长矛刀剑在雪夜中,散发着泠泠寒光。
纪游鱼扒拉着墙角,鬼鬼祟祟偷看,紧张得心脏咚咚乱跳。
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再进不了皇城,他就算不被活活饿死,也会被冻死。
怎么样都是个死,他决定赌一次!
纪游鱼咬紧牙关,厚着脸皮往前凑。
驾车的是一个青年,穿着墨蓝色窄袖华服,夜色下双眸幽深,冰冷得像条蛇。整个人凌厉得如同随时会出鞘的利刃。
察觉到有人靠近,青年眸色一寒,目光像两把利刃,唰的一下刺了过来。
冷斥了声“滚开”,便甩着鞭子快速驾车往城门口行去。
由于长时间饥寒交迫,纪游鱼早就体力不支,站在风口摇摇欲坠,被呵斥一声,吓得整个人剧烈抖了起来,下意识往角落里藏。
可下一刻,眼前骤然一黑,纪游鱼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不偏不倚就挡在了通往城门口的官道上,眼看着就要被疾行而来的马车,生生碾过之时,青年眸色一寒,猛抓紧马缰绳奋力一扯,马儿吃痛地发出了嘶鸣声,前蹄高高扬起。
纪游鱼头晕目眩,仰躺在地,迷迷糊糊听见铁蹄乱跳的哒哒声,以及马儿发狂的嘶鸣声,眼前错乱的人影扭曲晃动,在夜色下黑黝黝的,仿佛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阴差,向他索命来了。
眼前一晃,一道黑影哧的一声从马车里飞掠而出,头顶传来噗嗤一声,滚烫的鲜血飞溅而下,喷了他满头满脸。
有几滴溅到了干裂苍白的唇上,纪游鱼下意识舔了舔唇,尝到了腥甜的味道,这才终于清醒了几分。
紧接着那匹高头大马就轰隆倒地,正好砸在纪游鱼的面前。
距离得很近,纪游鱼看得很清楚,马脖子上扎着一根通体漆黑,又非常细长的短箭,箭尾上烫了个黑金色的大字——“燕”。
赶来的士兵将纪游鱼拽了起来,非常粗鲁地将他按跪在地。
“大胆!居然敢当街阻拦贵人的马车!”
“你找死!”
唰——
士兵凶神恶煞,猛然抽出腰剑。
紧接着纪游鱼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头发,头皮瞬间刺疼刺疼的,脖子被迫伸了出来。
他疼的眼泪唰得掉了下来,知道自己要被砍头了,吓得哇哇乱叫。
“不要!不要!!”
“不要杀我!!救命啊!!!”
就在他即将被斩首之时,马车里传出了声响:“慢!”
也就是这一声“慢”,让纪游鱼看到了一点求生的希望,赶紧冲着马车大喊:“救我,救我!求您救救我!”
“我为什么要救你?”
马车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还有一丝不可察觉的戏谑。寒风吹得车帘晃动,隐隐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两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箭羽把玩,可知方才就是他出的手。
不用弓,直接用手掷,便能精准无比地刺穿马颈。
好可怕的手劲儿!
纪游鱼心里暗惊,见士兵们对马车上的人恭恭敬敬,当即燃起了生的希望。
“因为,因为你刚刚已经救过我一次了!我的命现在是你的,别人不能碰!”
纪游鱼吓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很快淌满了脸,被风一吹,针扎似的刺疼。挣扎着往马车的方向跪行两步,“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士兵按压着他的胳膊,不许他继续上前。
纪游鱼怕得要命,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没一会儿额头就通红一片,“求你了,救救我,我,我不想死啊,我,我不是坏人,我是进城找人的……我未婚夫在这里!”
马车里长时间沉默,就在纪游鱼以为,自己死定了之时,男人才慢悠悠开了口:“夏轻。”
蓝衣青年拱手应是,然后径直走到了纪游鱼面前,在他身上一通乱摸,除了个破包袱之外,就脖子上挂了个翡翠坠子。
“不可以碰!”
纪游鱼紧张得不行,生怕唯一的信物,也被人抢走了。
夏轻眸色阴沉,冷漠地瞥了他几眼,拿着坠子翻看了几下,见只是翡翠,没什么特别的。
之后又翻开包袱,见里面除了一个破碗,半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之外,就没旁的东西了。
刚准备翻开书,那少年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挣脱束缚,抓着夏轻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
夏轻眸色一戾,下意识要一掌将人打飞出去,马车里就传出了制止声:“住手。”
“主人!”夏轻将人甩开,拱手道,“此人身上并无任何暗器。”
纪游鱼跟皮球一样,骨碌碌滚了几圈,然后才狼狈地趴在地上,怀里紧紧护着那半本医书,这是他爹留下的,唯一的遗物了。
“那就放他走。”
马车里的男人很显然失去了耐心。
夏轻应是,上前解开那匹死马,然后继续驾车往城门口行。
纪游鱼擦擦眼泪,忍着疼,快速把东西收拾好,往怀里一抱,一声不吭跟在了马车后面,脏脏的小爪子,牢牢抓在车帘。
下一刻,车帘上的人影逼近,隐隐能看清男人流畅的面部轮廓。
“求你了,行行好……我,我必须进皇城,我有急事!”纪游鱼小声道,语气里满是哀求。
男人发出一声嗤笑,指间夹着的长箭,慢慢收回了袖间。
像这种贪生怕死之徒,不配脏了他的手。
一直到进了皇城后,纪游鱼才松了后。
恭恭敬敬对着马车里的男人鞠了一躬,郑重道谢。
依旧没得到回应。
马车渐行渐远。
待将方才那个少年远远甩开之后,夏轻才问:“皇上,方才那个少年如此不知死活,竟敢在城门口冲撞主人的尊驾,实在罪不容恕!”
“那就杀了吧。”
黑暗中,车厢角落里,一盏香炉袅娜飘出青烟。
殷御之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刷拉一声,折扇展开,上面赫然是一副春日桃花图,桃花栩栩如生,颜色艳丽如鲜血浇灌而成。
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右下角有一团墨迹,看不出画了个什么东西,平白无故毁了整副扇面。
也不知此物有什么特别的,那个人竟成天到晚不离手,当个宝贝似的握在手里。
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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