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雨急,雨珠从生苔旧瓦上潲下,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之上织成水帘。
寒风吹斜雨帘,一抹胭脂红的人影在雨中独立,并未撑伞,却片雨不沾衣襟。
江沉璧从裙摆处撕下一截布料,在手腕流血的伤口处缠紧。
凡人沾染厉鬼诅咒等脏东西时总会出现身体不适的异状,随时间推移总会过渡至心神恍惚,幻象丛生,恶鬼缠身最后横死告终。
被献祭魂魄第三日夜,她的伤口已无法通过法术愈合,若再不加紧解决索命的妖魔,下一阶段便不仅仅是身体崩坏那般简单了。
一念至此,她穿过悠长的雨巷,返回黄府。
密室之中,施明曦仍大睁着眼蹲守在黄员外床头,两手紧紧捏着江沉璧离开前给他的“护身符”,警惕地戒备着可能出现的意外。
见她回来,那游侠“腾”一下站起身,急切地靠近两步又硬生生止住,只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一只畏惧主人却又不得不靠主人吃饭的狼犬。
“姑奶奶,您回来了。”
江沉璧视线落于游侠手心捏紧的借运符,心中泛起淡淡疑惑。
气运一道,趋吉避凶。既然尖叫鸡如此怕鬼,抓着借运符一直不曾松开,那借他气运的自己为何还会与认识“奉婵娟”的李露华等人打照面?
她未将疑惑表露出来,只净手后用穿好的羊肠线将黄员外身上的伤口缝好,喂下丹药后坐于唯一一张贵妃椅上,闭目休憩。
施明曦狗腿地给女魔头沏好热茶,捧至她面前:“您辛苦,敢问那鬼婴可解决了?”
“没有。”
“姑奶奶威武,我就知道您……什么,没有,此鬼这般厉害?它会去乱杀无辜吗姑奶奶,您的护身符还有用吗姑奶奶,要是它回来报仇你不在黄府怎么办姑奶奶,要不再给我多做几张符好不好姑奶奶……”
江沉璧搞不懂尖叫鸡一个身长六尺半的野生游侠为何整日不是尖叫就是絮絮叨叨,念得她眼睛疼。
“我答应替黄府驱鬼而非捉鬼,此事已了,报酬结清,明日我们便离开。”
“不管……那您方才为什么追出去?”
江沉璧道:“管好你自己。”
她原本的计划是抓住鬼婴,炼化鬼力为她所用。奈何抓捕过程中出了一点小差错,鬼婴身上爆发的亮光突破她的黄金符阵,让它侥幸逃出生天。
施明曦是个凡人,不晓得那是什么情有可原,但江沉璧却认出那鬼婴身上的光亮分明是“护魄明光咒”。
在人族正道中,常有修为高深的家族长辈在后辈身上种下此咒,危急时刻可挡下致命劫难。
然此咒复杂,对施术者来说伤本源,损寿元,若非对于那晚辈过于爱重,修界也少有人愿意施展此术。
明光咒所散发明光与施术者本人息息相关,而那鬼婴身上的煌煌明光浩然正大,隐隐含有一丝道韵,绝对是正道人士所为,且还得是天下有数的前二十位。
她追出去远远跟着,就是因为好奇这只鬼婴的去向。
待婚契解开后,倒不妨顺着这条线去探究一番,揪住一位深藏不露的大人物的尾巴,利用得宜说不定能成为扳倒谢静的助力。
这么想着,江沉璧忽地忆起一桩趣事:一百多年前,她路过人间时,风闻人间盛传一种说法——修真界之所以十万年来无人飞升,盖因所有修者都走错了路。
修者与天争命,修为越高便越会被天道所斥,唯有让自身去契合、贴近天道,达到天人合一,无物无我之境,方能得道飞升。
而如何才算契合天道呢?
大道无情无私,不为尧存,不为舜亡。于是便有许多修者杀妻证道,杀夫证道,夫妻互砍以证自己绝情忘情,一心向道。
她仅仅是来人间一趟就围观过三场厮杀,其中一场的主角还是修界里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可想而知此风气有多么盛行。
那鬼胎只得心脏大小,在母体中犹未成型,怨气深重,却偏偏有明光护魄,种种迹象表明它的父母至少一位身份不简单。
而这种人物的孩子竟成了藏头露尾的鬼婴……
江沉璧问:“修界近来还盛行杀妻证道否?”
施明曦被问得突然,以为女魔头突发奇想,要找个人来杀一下试试,立刻申明:
“姑奶奶,您可千万别动这方面的心思,杀妻杀夫证道这种事纯属无稽之谈,早在很多年前玄门总司与大雍就已经发了联合官报广告天下,历来妄图靠此歪门邪道证道的修士根本没一个能悟道飞升,反而全都修劈叉走火入魔了。”
“自一百年前谢山主……谢静成为正道魁首以后,凡敢行此事者皆被打为邪道修士,受玄门与朝廷联合剿杀,有几个德高望重的名门巨擘自恃道行高深,动了他们修界保准变天,也被谢山主亲自提剑逐个灭杀,头颅以秘法保存在姑射山上,每届玄门弟子入门必然前往参观。此后一百年间玄门修士都规规矩矩,无一人敢犯禁。这事儿不是我胡说,全天下都知道。”
江沉璧“哦”了一声,唇边泛起一丝诡秘微笑:
“把黄员外唤醒,我有事要问他。”
“是……”
施明曦看着女魔头幽若寒潭的双眸,眸中碎冰翻涌起伏,仿佛正要堆聚成一场初具规模的阴谋。
他打起十二万分的警醒,女魔头的每一次眨眼,每一寸呼吸似乎都别有深意起来……
黄员外被掐着人中强制唤醒,施明曦退至女魔头身后,指头掐着掌心肉,务必要自己记住接下来这场对话的每一个字句。
江沉璧不顾黄员外虚弱的身体,趁他似醒非醒之际便劈头盖脸问:
“黄员外可知,那只趴在你心上的鬼胎离开黄府以后径直去了西村。”
黄员外猝不及防,起身到一半泄了力,重躺回榻上。
他大抵想装若无其事,但方才陡然坠落的动静已昭示了并不平静的内心,再多的掩饰便是画蛇添足般可笑。
他强笑一声:“竟是去了西村么。”
江沉璧恐吓道:“是啊,它离开后,去了那个正在闹鬼、已连续死了许多人的西村,若在村中沾了血煞,只会越来越凶,到那时再回来,便不是轻易能对付得了的了。”
“为方便去除厉鬼,还请员外告知我那鬼婴的真正来历。”
黄员外沉默不语,冷汗遍布额头,灯火之下仿佛一只油光腻腻的大肥猪。
“毕竟事关性命,不可轻忽啊员外。”江沉璧声声催着。
黄员外终于道:“奉姑娘,老夫请您来是驱鬼的,既然鬼已驱走,接下来的事便与姑娘无关了。除原本报酬外,我已命管家另准备一份礼金酬谢二位。现在老夫有些累了。”
说罢不再理会二人,兀自闭上眼睛。
施明曦也算老江湖了,立刻听出黄员外拿钱封口,赶他们速速离去的意思,愈发肯定黄员外与西村血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遭鬼一事必然不简单,至少在这件事里,他并不完全清白无辜。
施明曦正欲发作,江沉璧却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而后道:
“既然诸事已了,我等便不多留黄府叨扰了,等天明便告辞。”
语罢转身率先走出密室。
施明曦不信江沉璧就这么不管了,紧跟上去,一边猜测江沉璧的目的一边道:
“姑奶奶,咱接下来去哪里?”
“你留在城中,打听西村之事。”
“那您呢?”
江沉璧未回答他,戴上幂篱,朝外城方向走去。
*
泥地上下陷的脚印一路蔓延到村中瓦舍,又顷刻被泥水吞没。
周缨挽好衣袖裤腿,掩住口鼻,蹲在地上检查那具身首分离的男子尸体。
他的头颅仿佛是被人硬生生拧掉的,依附在脖颈周围的皮肉呈不规则撕扯状,但却没流血——盖因他整个人似乎被高温蒸熟,血液凝固。
周围不断有弟子呕吐晕厥,李露华离得远远的,面色惨白,不断往这边张望,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让周缨不免在心中嗤笑这公主果真是来装样子的,难怪这么些天案件毫无进展。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集中在尸体上,诚然她也害怕这死状凄异的尸体,但当周遭有人比她更害怕时,她胸中便生起一种责任与担当,没那么怕了。
周缨检查完尸体的情况,兀自起身,同身旁弟子道:
“仔细说说昨夜的情形。”
“昨夜我们追着天上冒黑气的小鬼,一路赶到村尾的枯井边,本来都要抓到它了,就在这当口,一个穿黑衣戴鬼面的人跳出来打倒我们,将小鬼带走了。之后我便听到村子另一面有人叫唤,等赶过去的时候,这具尸体就已经这样了,其他守着村民的师兄弟们都吓得面无人色。”
另一个弟子道:“这人叫李大志,是住在村东的一个懒汉,夜间我们来守夜时他一直好好的,等到了丑时后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大叫一声,然后把自己的头给活生生拔下来了。期间他房门前的符咒没有任何异状,也没有任何弟子感到邪气……这是血案发生以来死得最惨的一个……周师姐,这次的鬼,实在,实在太邪门了。”
周缨下意识咬住下唇,她已感觉到了这次任务的棘手:“带我去看看其他几具尸体。”
弟子领她来到新搭好的停尸间,一一揭下尸体上蒙着的白布。
加上李大志的尸体,八天时间内已接连死了四人。
周缨俯身去检查其余三具尸体,李露华拽着朱青也跟了进来,拉着朱青的袖子哼了一声,朱青遂上前解释道:
“周师姐,我们已经探查过,这几具尸体死法不一样,死亡的日期与时辰皆毫无规律,有时连着一两日都有人死,有时好几天都没个动静,死者彼此之间无甚联系,死前也并未做过相同的事。”
也就是说,厉鬼杀人,毫无规律?
周缨一一走过全身骨头被挤压碎裂致死的,被剥皮而死的,被敲碎脑壳而死的尸体,问:
“既然厉鬼一次只杀一个人,说明它本体只有一个。昨夜另一只鬼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李露华大声道:“不知道,你去问你家奉婵娟啊,她昨夜和小鬼一起来的。”
朱青弱弱解释:“周师姐别在意,我师姐的意思是那鬼从村外飞来,随后我和另一位同伴就在村口见到了奉姑娘,也许奉姑娘是追着那鬼来西村的,说不定她知道些什么……”
“用你解释!”李露华打断朱青,“我的意思就是奉婵娟和厉鬼有勾结。不管你们怎么想,本宫必然会先你一步,揪出她查个水落石出。”
说罢她不等众人反应,先一步走出停尸间,离开西村。
朱青一面朝周缨道歉一面跟随李露华离开。
周缨看着李露华的背影,眼睛不住向上翻,她又咬了咬唇,急速道:
“将事件的前因后果,你们知道的所有一点点讲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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