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有什么疑问，尽可以现在问我。到时去事务所参加笔试，会有人统一回收考生的志愿书。你在笔试前填完便好。”
交谈间，闻慧始终低垂眉尾，看上去神色郁郁。她的声线没有一般女子的婉转，就好像她的情绪是一片死海。
萧睿主动关心道：“闻小姐心情不好吗？”
闻慧冰凉的目光如有实质，从她浅灰色的瞳孔落到萧睿身上。
“没有，”闻慧浅色的嘴唇轻微扬起，“我这是天生苦相，生来如此。还有，我不姓闻。”
她的唇瓣很小，加上笑弧很浅，如果不仔细观察，几乎发现不了她在笑。
萧睿被那秋雨初霁般的笑容晃了眼，下意识赔礼道：“是在下冒犯了。”
闻慧垂眸，修长的睫毛像是停驻在美人眼睑上的黑色蝴蝶。
“关于志愿书的内容，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萧睿想了想，“不知道能不能问……通常报考哪个部门的人最多呢？”
“是这样，这个问题我本不应该回答你。”闻慧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我与朋友打赌输了，近一个月内，对任何人都要有问必答。”
女子眸光清澈，用鹿一般的灰瞳望着他，正要继续讲下去。
“闻小……闻慧小姐，不必为难。那个问题我不问了。”
萧睿眼光微晃，心下有了计较，“我可否知道您是哪个部门的？又可否告诉我那里的工作体验？”
闻慧抿着小巧的唇，一闪而逝地笑了。
“规定里没说过这些不能问……我目前隶属除怨部复仇科。我们的工作方式是替有执念的灵魂达成心愿，从而清除他们的怨气，其他部门的同事也会称呼我们为‘任务者’。”
这抹笑意犹如秋夜宁静湖面里闪过的星光，主色灰暗，却又有与之反差强烈的洁白点缀。
连对美色向来无感的萧睿也觉得，闻慧是个很有风情的阴郁美人。
闻慧话锋一转，问道：“你在这里生活了有些时日，可曾见过有怨念的不甘灵魂？”
萧睿摇头，“不曾。”
“执念过深的灵魂无法正常进入世界阴面，需要先在净化署消除怨气，但这个过程复杂且漫长。那边的办事效率不高，长期处于人满为患的状态。”闻慧平静地陈述着，手中念珠也开始转动。
“我最初进入彼岸事务所时，这里还没有除怨部，我也曾是净化署的一员。还记得你从阳间走向世界阴面时通过的那条‘道路’吗？构成后半程静海的水，是一种可以洗去灵魂生前念想的特殊液体。净化署的工作就是用静海之水洗涤怨魂。”
萧睿看见闻慧露出悲悯的神色，问道：“您不喜欢净化署的工作吗？”
“讨厌的。”闻慧的手指依旧拨动着念珠，“因为不想放下执念，让怨魂与静海之水接触时，他们会表现得很痛苦。我在那里工作时，总能听到许多灵魂此起彼伏的悲鸣。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不过我想，现在的净化署应该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从那双灰色的眼瞳里，萧睿读出了与怜悯交织的清醒。闻慧的眼睛像是在说，她清楚怨魂的苦，但并不动容。
“毕竟是工作，您也不必为旁人的执念和怨恨太过伤怀。”萧睿附和。
闻慧微微颔首。
“再说回除怨部吧。它与净化署的职能相近，成立在净化署之后。分流净化署无暇处理的怨魂，即是它最初存在的意义。除怨部旗下复仇、圆梦、结缘三科，刚好对应最常见的三类怨魂。”
“人已经死去了……成为怨魂，报仇雪恨我倒是可以理解。”萧睿思忖着开口，询问道，“至于圆梦和结缘，又要如何替他们完成生前未竟的愿望呢？”
闻慧再次微不可查地笑了，“你倒是敏锐。往年招募的很多科员，都是到岗后才发现这一点。事实上，我们的‘除怨’，更像一场诱惑委托者付出灵魂的交易。轮回部引路科的成员拥有查看生灵寿命的权限，当一个可能会成为怨魂的生者寿命将尽时，引路科会联系任务者，让我们去与潜在的委托者谈判。”
萧睿察言观色，发现闻慧虽然神情忧郁，却很健谈。她似乎很享受别人的倾听和回应，每说一段话，她都会停顿一下，像是在等待对方开口。
“所以，你们接受委托时，那些人还没有死去，也没有成为怨魂？”
“正是如此。”闻慧垂眸，目光落在指间的佛珠上，“续命十年，得偿夙愿，这便是我们的筹码。而接受了交换条件的委托者，任务完成后再过十年，就要把他们的灵魂和来生永远献给任务者。”
萧睿听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竟兴奋地躁动起来。
“灵魂能拿来做什么用？”他问。
闻慧转动念珠的手蓦地停了。
“于普通的生灵而言，只能用去生了死、死了生，轮回不止。但于事务所成员而言，吸收灵魂力量，可以延长自己在阴界的寿命。灵魂之力源源不绝……也就意味着永生。”
女人半敛的眼睛里阴雨忽晴，传达出蛊惑的意味，但很快消逝了。闻慧的眸子又蒙上一层令人难以看透的暗色雨雾。
“抱歉，我说得有点多了。职业习惯使然……对你露出刚才的表情，是我的失礼。不过，加入事务所，的确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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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慧离去很久，太子才回过神。
萧睿瞧他那副痴迷的模样，猜想他是对那名女子一见钟情了。这其实不难料想，以萧睿对太子的了解，闻慧的所有特质都长在了太子的心坎上。
“太子殿下，现在去登记考试报名还来得及。”萧睿提点道。
太子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我不去。”
萧睿伸出手指，一条一条地替他分析，“她看上去有佛性，你也信佛。她气质忧郁，与你念念不忘的静妃极像，且她的风致更独特。最要命的是，她容貌甚美，在普通灵魂的映衬下更显得风采动人，使你一眼就丢了魂魄。”
太子认真地听完，其间三次点头，末了仍说，“她很好，但我不去。”
“这不是才见过一个……也许彼岸事务所里，还有更好的女子？”萧睿试探道，“能让你魂不守舍的。”
太子说：“阿睿，你不懂。我只想做一个自由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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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闻慧分发完手头最后一张招募志愿书，总算可以回事务所的办公楼打卡下班。
送志愿书不是她的分内事，但顶头上司本森一向看闻慧不顺眼，随口就把这件没有好处的“杂活”扔给了她。这属于没法调和的矛盾，本森作为除怨部的现任部长，既大男子主义，又忌惮能力拔尖的下属。
闻慧就这样无可避免地被讨厌了。
本以为去找部长汇报工作少不了被挑刺，结果部长室里，只剩正在值班摸鱼的部长助理。
“闻慧姐来啦！本森部长开会去了，让你等他一下。”小姑娘朝本森的空位努了努嘴，抛给闻慧一个同情的眼神。
这种磋磨闻慧习以为常，她抬头看了看时钟，问道：“他进去多久了？”
“大概十分钟。”
“本森部长还真是忙碌。我先走啦，本森问起，你直接说我没来过就好。”
闻慧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毫不恭敬地骂着本森蠢货。她一边在工作系统中闭麦给本森拨语音，一边转身扬长而去。
对方挂一次，她就再拨一次。反正她知道本森开会肯定不会接。
这不是，显得她对汇报工作上心嘛。
助理看着那个连摔门离去都显得优雅从容的背影，简直羡慕哭了。
彼岸事务所作为具有盈利性质的组织，上级对下级的职场pua并不比阳间的寻常公司少。像闻慧这样时常不给领导面子的，整个除怨部仅此一例。
没办法，闻慧的能力和资历摆在那里。本森只是部长而非事务所所长，除了背地里使绊子，也没有更多针对闻慧的手段，除非……
路过小会议室时，闻慧刻意放慢脚步，听了听里面的争论声。
近期，彼岸事务所内一直有部门改组的风声。事实也确实如此，每隔几日，几位部长级就会在那间小会议室里吵得热火朝天。
权力洗牌就在眼前，谁都想从中分得更多利益。
“这批新人还真是运气不佳。”闻慧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若是志愿填报的部门能在这次架构优化中得以保留，那还算好，要是辛苦考上的部门没过多久就面临解散……任谁都会觉得不公平吧。
而闻慧所在的复仇科，据传就是这次改组最有可能被“优化”掉的部分之一。
本森是否对此乐见其成，闻慧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一旦复仇科被取消，睚眦必报的本森肯定会借机打压她。
闻慧不关心办公室政治，但她是个容易接受现实的悲观主义者。因为她从出生起，就一直霉运缠身，那份晦气甚至会波及她周围的人事物。
如今能过得人前光鲜，全靠她坚持活着，也坚持提升自我。
“今天拜访新人还算小有收获。”闻慧轻声自语。
想起借送志愿书机会见到的几位考生，她唇角划出一抹慧黠的弧度。这抹笑在她脸上显得很迷人，哪怕闻慧面相暮色沉沉，仍然难掩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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