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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治腿
两人走出甜水巷，明箴指着外头这条大道对晋沉渊道：“这条街往日有特别多的娘子小童卖花，偏今日都没来。我还想着，若是她们在，可以给您买朵漂亮的鲜花戴戴。”
大祈朝盛行簪花的风俗，上至官家下至百姓，都爱摘了鲜花，簪在发上。便是没有鲜花，用丝帛做的假花也好看。
显然晋沉渊也知道这个风俗，一听明箴要给他戴花，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虽不歧视簪花，但从小在边境长大，那边的风俗要剽悍许多，女子簪花都少，更别说男子，也只有这繁荣开封城，随处可见奢靡之风。
他摇摇头：“别，还是不要了。”
“花花草草，那都是女孩子的玩意儿。”小小年纪的晋沉渊，心里还有一颗直男心。
明箴摇了摇头，一脸不认可：“你说得这可不对。簪花可不只是女孩子的玩意儿，那是京中贵人的风尚。而且啊，越是名贵的花儿，普通人还不能戴呢！”
“再说簪花算什么，还有傅粉呢，有男子爱在脸上涂抹一层脂粉，能让粗糙黝黑的皮肤变得又白又细腻，可好看了。”
正说着，前头走过两个长衫男子，都簪花傅粉，明箴偷偷指了指那两人给晋沉渊看：“三公子你看，那两位公子就敷了粉。”
晋沉渊定睛看去，只见那两位男子，体型壮硕，头上裹着黑纱幞头，幞头上皆簪戴了一朵粉白相间的水芙蓉，脸色白得像面粉，下巴倒是胡子拉碴。
晋沉渊的脸色顿时一言难尽，若是一白面书生倒是勉强可看，但这粗狂大汉，实在，实在不堪入眼！
晋沉渊还没从这打击中回过神，便听得明箴又道：“三公子你的五官倒是俊俏，就是这皮肤不够白净细腻，反正今日也无事，我看待会儿咱们可以去胭脂铺子逛一逛，给您选两样胭脂粉。”
“就选水粉吧，上好白米做成的，养肤又白皙。”
“别，千万别。”
“怎么了？这是多好的事儿啊，您怎么不愿意？”明箴疑惑道。
晋沉渊一想到自己满脸白-粉，吓得身体都哆嗦起来，正要努力想法子让明箴打消这个恐怖的念头，便见这女孩儿捂着嘴巴笑得眉眼弯弯，便知道她这是在逗弄他。
晋沉渊有些不高兴，憋着嘴不满道：“你怎么又这样？”三天两头玩/弄他！
晋沉渊面露不满，明箴努力收回笑容，岔着气道：“好了好了，真不逗你了。”
“我这些日子打听过，京中医术最好的医馆就是仇防御药铺，咱们先去看看腿。”明箴这些天虽然没有找到那位擅治腿伤的老大夫，却也对京中的医药铺子有一定了解。
这仇防御药铺，擅治经脉。诸多小儿药铺，如李生菜小儿药铺则擅长治疗小儿疾病。下马刘家药铺则擅长腹脏疾病及接骨。
明箴之所以带晋沉渊去仇防御药铺而不是刘家药铺，则是因为刘家药铺接不好他这样长歪了的断腿，但御药铺没准能保他经脉不坏死。
只要腿部经脉完好，等找到那老大夫，便能无后顾之忧地接治断腿。
“反正都治不好，还去看大夫做什么？”晋沉渊语气很平静，他已经接受了自己一辈子都不能独立行走的事实。
好在现在有轮椅，除了有些不方便，他也能自由出入。
“看看也无妨嘛。”明箴笑着，推着轮椅呼啦啦往前跑，“别嘀嘀咕咕了，快走快走。”
两人一路笑闹着冲到仇防医药铺，晋沉渊的断腿经脉果然有萎缩。
“大夫，那有没有办法能保住这双腿的经脉，不让它坏死？”
“没有必要。”坐堂大夫仇沅摇了摇头，“他这双腿腿骨明显变形，腿骨不好，经脉自然坏死。就算现在费了大价钱保住这双腿的经脉，也不能行走，何必还要浪费这钱财呢？”
“大夫，请您诊治吧。”明箴坚持，“我曾经听人说过，厉害的外伤大夫能把错骨复原。虽然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这样的大夫，但若是经脉坏死，就算有一天断骨能复位，也不能正常行走了。”
仇沅摇了摇头，“京城中有名望的大夫我都认识，便是宫廷中的御医我也了解，我从未听过有这样的大夫。”
他想了想，把情况与明箴说明：“这位小公子腿上的经脉坏死还不严重。修复不难，施针与吃药相结合，三个月能成。”
听到这经脉三月能修复好，明箴喜笑颜开，连忙问道：“大夫，治疗三个月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仇沅比了个手势，“三两银子。”
旁边的小药童解释道：“一副药二十文，每天一副，连吃三个月。每十天来针灸一次，三个月就是九次，每次一百文。”
听完药童的解释，明箴暗暗盘算着——药钱一两八百文，针灸九百文，算起来三个月也就二两七百文钱，还不到三两银子呢！
这价钱不贵啊。
“大夫这价钱我们承担的起，请您马上施针吧。”明箴顿时喜笑颜开。
却见仇沅摆了摆手，“小娘子且听我说完。若真只要这二两七百多文，我便不阻止小娘子了。但问题在于，三个月修复，并不意味着治疗只需三个月。”
“只要骨伤不愈，这双腿的经脉就会永远不可能变好。日久天长，修复好的经脉还是会慢慢萎缩坏死。而且时间越久，修复，不，仅仅是维持的代价便不低。甚至可以说，要用的银钱几乎成倍增加。”
“三个月的费用你们或许可以承担，一年两年或许也可以。但三年四年，甚至是十年二十年呢？拖得时间越久，这双腿痊愈的几率越低，明明应该放弃了，却总有一个侥幸心理在心头萦绕不去，觉得都已经耗费了这么多银子，若是就此放弃，从前的那些付出不都打了水漂？”
“可不放弃，家中能卖的卖了，能舍的舍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和一个虚无缥缈的‘万一能治好’的愿望。到那时，便真是弃也弃不得，坚持也坚持不下去。”
这两人穿得都不算特别好，治疗经脉的诊费不低，长久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普通人家，谁能忍得了钱一笔一笔扔，却迟迟不能见好的结果。
闹到最后，反倒一地鸡毛，父子离心，妻离子散。
这仇沅是真正的慈悲心肠，正是见过这样的情景，才不想他们为了这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到头来折腾到一个万劫不复的境遇。
见明箴还没有改变主意，仇沅叹了一口气，最后劝了一句：“小娘子，我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把这些钱用在更有意义的事儿上。”
“大夫，您说的我都明白了。请您为我家公子施针。”明箴说服了仇沅，没想到阻碍又成了晋沉渊。
这小子死活不肯让仇沅诊治了。
“到底为什么？”明箴问道，“咱们不是说好了，要让大夫好好治伤的吗？”
晋沉渊看向明箴，她的神色很平静，沉稳而且坚持。
“那大夫的话你听明白了吧，断腿的情况下保经脉就是一条不归路。”
他不可能上战场，断腿之人也不能参加科举，若说经商，晋沉渊没从自己身上看到一点属于财神的天赋。他也不受家里重视，庶子分不到多少财产，将来分家，能不能养活她和自己都不一定。
“是不是不归路由我说了算。”明箴强硬领来了小童，把人抬上了内室的治疗床，“总而言之，我心里有数。”
晋沉渊压在治疗床上也不安分。
他不想这样耗着，宁愿彻底放弃双腿，努力寻找其他出路，也不愿意吊着一条虚无缥缈的后路，反而磨损了他奋发的壮志。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拖累明箴。
晋沉渊说是侯府三公子，手头却连一两银子都没有。从前在边境，没有人给他发月例，在战场上的缴获，也都被他分给了手下的伤兵。
回来后，也不知道是侯夫人忘记了，还是故意的，他就一直没有月钱。
晋沉渊不配合，仇沅拿着针也没办法下手，“你们还是再统一一下意见，他这样不配合，万一下针扎歪了反而不好。”
两人留在内室，争执一番，最后明箴道：“这样吧，一年，以一年为期，如果一年内还是找不到擅长治疗腿伤的大夫，咱们就放弃。”
明箴很明白仇沅和晋沉渊的隐忧，但只有她知道晋沉渊的腿有希望能好。
不过仇沅说得也对，所以一年，只治疗一年。若是一年时间都找不到那位老大夫，晋沉渊可能真是坐轮椅的命。
一年之期，总算说服了晋沉渊。
扎完针，仇沅又顺着晋沉渊腿部经脉按摩了一回，拿了十天的药，两人才离开仇防医药铺。
从医馆出来，晋沉渊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明箴照顾他的这大半个月，所做的事情没有一样不是对他好，但晋沉渊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菩萨心肠，见他可怜，所以照顾他，关切他？
可这世界上可怜人那么多，不说远的，就说他们出来这一趟，路上就不知见到多少乞丐孤儿，也没见明箴一个一个关怀备至。
明箴笑了笑，玩笑一样说出了她之前那个话：“我说过了啊，三公子对我有恩！前世恩，今世报。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能看到前世发生的事，那时你帮了落魄的我，所以今世才有我的报答。”
又是这套瞎编乱造。
晋沉渊看向明箴，明箴回看过来，两人视线撞在一起，明箴没有躲闪，她的眼神很认真，就好像她说的都是真的。
晋沉渊险些就要相信了，他别过头，嘀咕一声：“算了，你爱说不说。”
明箴耸耸肩，暗道，真是难搞，认真说了偏你又不信。
看了看天色，太阳挂在正中央，也到了要吃午饭的时候。
明箴掏出饭团，正准备给晋沉渊，又觉得难得出来一次，不去州桥街尝尝那里的美食，实在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