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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师父！材料我们准备好啦！”王大端着石磨钵子，王二提着筛子和石杵跟在后面，蹦蹦跳跳的，又兴奋又期待地看着江晚。
隔着老远，他就喊道：“师父要带我们去哪里呀？”
“咱们去城外，找找适合做青瓷的材料。”江晚背上竹篓，往竹篓里放上三把铁铲，领着两个徒弟往城外去。到城门处时，守门的士兵看见江晚额头上的刺青，还把她拦下来训诫了一番，说罪奴不允许离开城中。江晚解释说自己已经脱离了奴籍，那士兵还不相信，直到她拿出身契，士兵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肃然起敬地跟她行礼道歉。
他们这一批罪奴都是十二月份才到的，短短一个月工夫就能脱籍，要么本身有着极强的能力被买家看上赎回去，要么在官府关系通天，即使获罪流放了也能给捞出来。那士兵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晚，这姑娘身形娇弱纤细，衣服也朴素无华，怎么看也不像是以上两种人啊？
果然人不可貌相，幸好这位高人看着脾气不错，不然他可要遭殃了。
江晚笑了笑：“不打紧，你也是照章办事嘛。”
余光看到城门口处贴了两张告示。一张是捷报，说与匈奴一战告捷，已经把匈奴军队驱赶到莫尔格勒河以西。另一张是寻人启事，写的是守城将军在战争中失踪，提供线索者重赏。旁边画了一张画像，这画技……不知是何方高人所画，但江晚怀疑，就算将军本人站在她面前，她也没法凭着画像认出来。
她指了指那张画像，问：“军爷，敢问这画像谁画的？”
士兵站得笔直，用跟顶头上司汇报的语气说：“是将军的副将画的，他跟在将军身边的时间久，跟将军最熟悉！”
……看这泪痕都把笔墨晕糊了，确实能感受到副将大哥的悲伤，确实两人很熟，但是！但是！感情好不代表他适合画像啊喂！
不过这些跟江晚没什么关系，她随意地点点头，招呼着俩徒弟跟上来，循着记忆中湖的方向找去。
昨夜难得下了一场小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晨雾未散，烟笼湖面，影影绰绰的，却又不像京城的湖那般绮丽秀气，反而有几分水天一色的空旷。哪怕是冬天，也能看到带着黄调的绿意。
江晚做了几个深呼吸，觉得身心舒畅。她蹲下来，从背篓里拿出铁铲，分给徒弟俩，开始挖土。
王大王二接过铲子，看着师父挖土的动作，面面相觑。王大斟酌了以下言辞，吞吞吐吐道：“那个……师父，瓷土要选择干一些的，昨夜刚下过雨，这儿又靠近湖边，要不换个地方挖吧？实在不行，年前我们还屯了不少瓷土，可以先用着。”
江晚摇了摇头，解释道：“选择水分较少的瓷土，是因为干的容易塑形，而且烧制速度更快。但是土质越干，也就越容易出现裂痕，而且掉色较快。”
王大不敢相信：“啊？但是这些土湿漉漉的，很难捏成规整的盘子啊。“
看着两个徒弟一脸懵懂，她笑着摆了摆手：“雨后新土虽然在打造胎质时要费些力气，但胜在上色匀称，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两个徒弟不信，但既然师父发话了，他们便也跟着挖起土来。三人齐心，不一会儿就挖满了半竹篓。江晚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找了一块儿空地，指挥着徒弟们用筛子除去土壤里的杂质。没有了杂草和小石子的粘结，土质更加疏松了，散成一摊，看得王家兄弟直摇头。
早知道自己带些瓷土来了，还以为师父一早带他们出城，肯定有独门秘技相传呢，没想到她纯纯胡闹啊。
江晚可不知道自己被俩徒弟暗暗吐槽了。只见她拢起一抔土捏成个近似的圆饼状，然后从边缘往中心慢慢按出凹陷的弧度。为了防止水分偏多导致碗底坍塌，她一手扶着边缘，一手在碗底部轻轻按压，按出一个圆形的平面。
这样一个瓷碗的胎质雏形就有了。
王二惊叹道：“师父好厉害！这么又湿又软的土，也能捏出规整的胎质！可惜我们忘记带模具了，要不我去买个模具来修正一下碗口吧？”
江晚阻止他：“不用不用，我有办法。你过来帮我按着。”
只见她拿出石杵立着，靠在碗口，让王二按住石杵不动。她则左手固定住碗底平面的圆心位置，右手扶着碗口慢慢转圈。碗口不规则的地方逐渐被石杵抹平，转完两圈后，已经是一个完美的圆。
王大王二看着一团泥在江晚手中变成一个完完整整碗，不由得惊呼出来。这，这方法也太巧妙了吧！
虽然还是不理解江晚为什么要避简求繁地选择水分较多的土作胎质，但是两人对于她的信任程度高了很多，王二已经开始效仿她的法子捏制瓷碗，王大也自告奋勇地要去城里购买着色剂。
“咱们不用城里卖的着色剂。”江晚拉住王大，“咱们自己找。”
“啊？”王大满脸不赞成，“师父，市面上的着色剂虽然贵，但是经过提纯处理的，比自制的效果好呀，而且自己做着色剂花的时间也太久了。”
江晚神秘兮兮的：“铁着色剂做起来是麻烦，而且掉色快。师父带你们用新的着色剂。你听过瑚石吗？”
兄弟俩傻愣愣地看着她。
“一种长在水里的石头，外面呈暗红色。”江晚耐心科普，“用他当着色剂，上色均匀，遇水不褪色，而且更清亮，看上去像雨过天青。”
“真的吗？这么神奇！”兄弟俩跟着程工匠三年，从未听过遇到水不褪色的青瓷，这也是青瓷少有人购买的原因。
“当然了，老大跟我去湖边找找看，老二你接着做碗胎。”江晚指挥着。
“好啊好啊。”王大平时看着稳重，但到底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一听说要去湖边找石头，顿时来了兴致。
王二委屈地扁扁嘴：“师父，我也想去找石头嘛。”
江晚忍俊不禁，安抚地摸摸王二的脑袋：“你刚才跟我配合的这么好，我看你做碗胎很有天赋的，再练一练，肯定能超过我。”
王二喜笑颜开：“好的师父，我一定会努力的！”
王大在她身后，颇为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
江晚王大两人来到湖边，江晚叮嘱道：“瑚石常常出现在湖边有水草的地方，暗红色，拳头大小。”
王大“嗯”了一声。
江晚：“下水千万注意安全，只在边上找，不要往湖心去，小心水草。”
王大又“嗯”了一声。
江晚抿了抿唇，把笑意忍下去，一脸严肃地说：“老大你做碗胎也厉害，不比你弟弟差。但是老二个头差点，下水会比较危险。”
王大这才舒展开眉眼，欢欢喜喜地应道：“好的师父，我去找瑚石啦。”
江晚看着一向稳重的老大在水里东看看西瞧瞧，蹦蹦跳跳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嘛。
她在湖边脱了草鞋，卷起裤腿，蹲下来，一手拨开翠绿的水草，看向长出草根的土壤。藻荇交横间，隐隐露出一抹红色。
少顷，两人衣兜里都装上了半袋瑚石。王大意犹未尽，还要再找，江晚笑眯眯地拉住他：“好啦，这些够我们用几日了。这个摆的时间长了，效果就不好啦，下次再来吧。”
王大虽然玩心大起，却很是听话，知道有正事，乖乖地跟着江晚去找弟弟了。
另外一边，王二按照江晚的法子已经做了十五个碗，挖来的土只剩下一小半了。见师父和哥哥回来，王二好奇地看着他们掏出口袋里的瑚石，拿起一块儿细细端详着。
“好啦，这回换老大你做碗胎，老二和我一起处理一下这些瑚石吧。”江晚吩咐着。
“师父，这些石头为什么是红色的呀？”王二问道，“我们做的不是青瓷吗？”
“处理完就好了。”江晚回答。
这次兄弟俩毫无意见。江晚拿石磨钵舀了些水来清洗瑚石，又捡了几根粗树枝，打磨去石头表面的红锈迹。随着瑚石与木头的摩擦，里面透亮的青色逐渐显现出来。
“哇啊！好漂亮的颜色哎！”王二一眨不眨地盯着打磨好的石头，来回翻看着，“比城里卖得那些着色剂漂亮多了！”
所有的瑚石打磨完成后，江晚又用干净的湖水清洗了一遍，随后倒掉石磨钵里的水，用帕子把钵和石头都擦干。王大那边也用剩下的土做完了十个碗胎。
江晚拿过石杵，倒了几块石头在钵里，递给王大磨成粉。磨粉的方式和普遍的铁矿石着色剂一样，但是经历了一上午新奇方法的洗脑，王大下意识觉得磨粉的方法肯定也不同，便呆在那等着师傅吩咐。
江晚好笑地敲了敲他脑袋：“把这些石头磨成粉，方法跟以前磨铁着色剂一样。”
王大这才“哦”了一声，动手磨粉。磨好后又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江晚。见她笑而不语，才反应过来制作着色剂下一步便是加水溶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抱着钵去湖边取水。
一边舀水一边还懊恼地责怪自己，学到了新方法，旧的知识便都抛到脑后了，还要师父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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