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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无忧赶到西苑时，林锦已经睡着了。
皇后李清鸳守在床头，苏福臻不时过来诊脉，林锦刚喝过落胎药，睡得并不安稳，皇后不时替她擦拭眼角滑落的泪水，显然她在梦中也没忘记自己失去孩子这样伤心的事。
皇后叹了口气，当时锦生恒儿是她亲自接生的，对她的状况比太医都了解，她受过冻，怀着孩子还要担惊受怕，就是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这样作践。
再次怀孕，只有精细的伺候着，如何能受得住这样迅猛的颠簸？
怪她，原是应该加意叮嘱的，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
“母后，”戚无忧打过招呼，皇后站起来拍了下他肩膀，给他腾地方，“快来看看你媳妇，她刚落了胎，心里不定多伤心，你……你们还年轻……”皇后安慰安王，更心疼林锦，这孩子是她一路看过来的，从前就怜她乖巧，后来知道这姑娘大部分的苦都是因自己亲生儿子受的，心中更是滋味难言。
松屏路上早将一切都禀报了，可戚无忧还是不愿相信，早上出门时还活色生香的妻子，此时一脸青灰，羸弱无助的躺在床上，她那张俏生生的心形小脸一下子瘦了半圈，平素妩媚沉静的凤眼紧闭，周身弥漫的药味又苦又浓重，她当时该有多害怕啊，可是他不在，他不在她身边。
他额角青筋暴起，心脏像有把铁锤在敲，他茫然地摸上去，那里明明完好无损。
他缓缓坐在床头，紧握住她双手，其实他早有预感，今日他去巡视神机营时，心脏隐隐就有些不舒服，他以为还是从前坠马的原因，原来是她在向他求救啊，可他当时却不懂。
她因为自己受了这么多苦，他原以为可以补偿，可到头来，他才是她受苦的根源，“锦，对不起，我来晚了。”
苏福臻面露不忍，从他认识安王起，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任何人表露过这样激烈沉痛的情绪，不管是从前温柔和煦，还是肃州历练后的端正肃然，这些其实都是戚无忧的伪装，他有时也不知道安王到底是什么性子。
有种人善变，捉摸不透，看似温和，实际最讨厌人，对感情淡漠，安王就是这种人。
他从不轻易得罪任何一个人，他是春风，让人和暖，也捉摸不定。他可以巴结梁王十几年，让他始终认为自己这个皇弟是个无能之人，可见他极会伪装。
苏福臻刚到太医院时，因年纪小被人挤兑，只能给一些低阶的妃嫔和宫女太监瞧病，当时安王比他更小，他养在元嫔寝宫，元嫔体弱，一到冬天就要服药，年轻好用的苏福臻就成了元嫔宫里的常客。
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
皇帝万事不管，前皇后不喜欢戚无忧，梁王又爱折磨戚无忧，戚无忧在后宫只能依靠他们这些身贱心善之人。
他对旁人虚伪，对帮助过他的宫人，他才是真诚柔软，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苏福臻的妻子阿柔——曾经是元嫔的宫女，当时戚无忧发觉二人幽会，趁万寿圣节，竟然跑去西苑求皇帝放一个宫女出宫，意外的是，皇帝居然同意了。
后来两人结为夫妻，还生下个漂亮的小女儿。
“王爷，您放心，我，我会尽我所能治好王妃的，”苏福臻按住戚无忧的肩膀，此时，戚无忧只是他的朋友，一个忧心妻子的朋友，而不是亲王。
王妃差就差在前一胎损了身子骨，要养起来也不易。
戚无忧谢过他，又转头替妻子掖了掖被角，“她……引产对女子的身体伤害太大，劳烦苏太医了。”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丫鬟们总偷偷说羡慕他多宠爱锦，可他根本就不疼她，他要真心疼她，怎么会不知她身体这样羸弱？怎么会忍心她再次怀孕？
孩子，他想坐上那个位置，孩子多纵然是好，可谁比得上锦的身体？？
他有恒儿就够了。
直到夜幕降临，李龙才匆匆赶回。
大雪将西苑那些诡谲生奇的怪石蒙上层白色，在月色下轮廓格外清晰。
那些高悬的大殿瓦砾闪着细碎润白的光。
月色和积雪将大地照的白惨惨一片。
戚无忧背手立在殿前的一座假山前，他清冷的影子与雪夜交叠，他睡不着，他在等。
皇后交待下人不要打扰他们夫妻，这座大殿就只有些大汉将军守卫，他们离得颇远，并不窥探王爷与下属说些什么。
李龙轻音很轻，轻的像呢喃，“属下并未找到路边挡道的小孩，问过些百姓，这小孩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母亲又要生孩子了，他平日就在街上乞讨为生，是个小机灵鬼……”
戚无忧冷然道：“小机灵鬼会往人家车子底下撞？不是讹人就是受人指使，”他顿了顿，“要真讹人，他就不会消失，揪出这家人。”
锦为人善良，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撞到旁人，昏迷前还让白樱去找人家赔礼，谁知那小孩早就不见人影了。
他根本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
“尽快查！”
——·——
次日下朝，皇帝命丘掌印叫住白玄。
白玄进了殿，一眼瞧见沈梦鹤站在皇帝身侧，朝他飞快地使了个眼色，白玄顿时心下一沉？
沈梦鹤与他并无深交，他这个眼色打的奇怪，他百思不得其解，暗忖今日需小心应付皇上。
白玄伏地行礼。
皇帝请他起，“朕听说你要娶白首辅的孙女儿？”
白玄偷觑了眼皇上，他今日身穿大红织金孔雀羽妆花云锦龙袍，头戴翼善冠，脸上光泽莹润，气宇轩昂，瞧着比原来精神多了。
白玄垂目，对皇上他也不敢隐瞒，将那日之事详细陈述了一遍，“皇上，臣那日是为救人，实属无奈，并非旁的原因。”
皇上“哼”了一声，“这徐湛也太不像话了，什么女人他都想沾染，明日将他叫进宫来，朕替徐国公好好教教他。”也叫他背后那些人看看，轻举妄动有多愚蠢。
皇上打趣了几句，听说这白首辅的孙女生的可不像白家人，白首辅容貌平常，甚至还被言官抨击过仪表不洁，可他孙女却玉雪一般，她从小在佛寺长大，柔弱温顺，单纯清澈，配白玄绰绰有余。
这张白玄得了美人，竟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瞧不出一丝欢喜来。
白玄却是因沈梦鹤那个眼色而愁肠百结，又如何能笑得出来？他丝毫不敢松懈，皇上怕是还有别的话要问他。
“梦鹤你先下去，朕有些话问问张卿家。”
皇帝站起身来，他身形极高，比白玄还高一点，他身上积威甚重，眼神凌厉起来，无端比外面的雪还叫人发寒。
“朕娇妻在怀，从前的事也不愿深究，不过安王妃……她的一些事，朕需知晓。”
白玄觉得自己心脏都慢跳了一瞬。
“苏俊是谁杀的？安王妃和苏俊是不是一起住了几个月？她怎么脱的险？”皇帝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直打的白玄措手不及。
自从李清鸢进宫，皇帝一颗心始终被她牵扯，他没有精力去想，这些人究竟是怎么认识，怎么互相扶持，因为那里面有个男人陈铉，他一点也不愿意听见。
可若涉及到立皇储，他是不得不问，他自觉自己不算个明君，所以想给后世留一个。
儿子考察不出什么错，又是他心爱的女人生的，他自然万分满意，可这媳妇儿是别人家的。
何况从前名声就差，如今体弱成这样，连生孩子都艰难。
他不是没想过算了，皇后与苏锦绣关系亲密，儿子不想纳侧妃，母子应当都很喜欢苏锦绣这个女人。
可戚无忧只有一个儿子，若以后戚恒有个三长两短，江山由谁来守？
皇家不是没有一夫一妻的，可历来教训也极深刻。
白玄想着措辞，皇上那道犀利的目光又飘过来。
“想来皇上您是知道的，我只在桃花村住了几个月，认识王妃时，她已在桃花村了，她身体极弱，那苏俊对她极为体贴，两人并不住在一个屋，况且，况且王妃聪慧，并没有吃亏。”
“那苏俊被谁杀的？”
白玄沉默,这件事，不会有人知晓，那日没有人证，皑皑白雪覆盖了一切往事。
“是陈铉吧，让朕猜一猜，他儿子被苏俊伤了腿，所以他杀了苏俊。”他说的肯定，显然从沈梦鹤查到的讯息中捡到了重点。
陈跃伤腿邻里皆知。
皇帝冷哼，“怎么不说话了？连你也为陈铉隐瞒，他到底有什么魔力？”
白玄忙屈膝跪下，“皇上！那苏俊是马贼，许是仇家追杀呢，我们几个离开桃花村时，是趁他不在……”他回京后就知道安王抓住陈叔，他不知陈叔如今在哪，生怕自己一个说错给陈叔招来杀生之祸。
皇帝摆手叫他起来，“朕不追究，不代表朕希望被人愚弄，朕只要知道真相！”
白玄双手交握垂在膝盖上，他垂目，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启唇，他不厌其烦，从两年前的桃花村讲起，几个人为帮助一个少女，准备逃亡京城的故事。
白玄不愧是有状元之才，他口中的陈家人和苏锦绣，都那样勇敢坚强，是在与命运斗争的普通人，慌乱中抓住机会求救的少女、大义凛然的里长，还有热血澎湃，如孟尝君一般的少年……
皇帝不得不承认，他很嫉妒，他年少时向往太/祖戎马倥偬的一生，也幻想过浪迹江湖，快意恩仇。
而陈铉，他救过很多人，不止是苏锦绣一人，他们在感情上是敌人，可他不是昏庸之人，陈铉愿意去辽东驻守，皇帝允他带了小颜去，这是他对陈铉最后的善意了。
陈铉的儿子，也是个热心的孩子，在地方为官，清廉又实干，也是时候提拔了。
这一刻皇帝是真的不再追究了，彻彻底底放过了自己。
不过儿子那还是要催一催的。
皇权至上，他也无法，这个恶人只能他来当了。
“白玄啊，你这张利嘴不用起来岂不可惜？你下个月充翰林院侍讲学士，为安王讲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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