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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间里弥散着蒸煮的闷，暖气不断地供应着，凛舟能清晰感受到背脊上从上而下流下的汗珠，一滴接着一滴。
那种大脑的发胀发热不是来自失手滑碎了两瓶酒的窘迫无助，而是实实在在认识到，面前的热闹，完全与他无关。
是徐音晚对他太好了，让他认不清自己的位置。
明明她和赫一行在一起是大众心之所向，那么多人为他们欢欣鼓舞，那么多人见证。
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失去什么，却有比失去更痛心的剜心割肉感。
他们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展现这样的亲密，他却一点介入的资格都没有。
瓶身碎落的声音似乎短暂引起过室内的注意，但转瞬间，赫一行的身影后退，又前探了回去，服务员小跑过来，急切地说：“你没伤到吧？”
凛舟眼神微顿，才回神，蹲身眼中空洞地捡碎片。
“别用手捡，我来我来，你是哪个包间的？”服务员看出他不对劲，把人拉开。
凛舟点头致歉，反身走远。
包间内，赫一行借着酒力，扣了她脖子，周围的人本都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吃得正欢，不知是谁先无声指了指徐音晚那个方向，视线一束接一束地看过来。
徐音晚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她已经预料到赫一行要做什么了。
男人在释放这类信号的时候眼神里的情绪尤为明显，他身上的气息无一不吐露着他的侵吞之势。
她脑子里此时此刻只有无处可躲的恐慌，在众人眼中他们是公认的情侣，她要是直接推开，定然会拂了赫一行的面子，被有心之人拿此大做文章。
怎么办、怎么办。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徐音晚屏住呼吸，一如一条砧板上的鱼，等待着被斩杀的命运。
算了，大不了豁出去。
不就是一个吻吗？两坨肉互相贴在一块而已。
她认命地闭上眼，甚至能感受到赫一行的呼吸已近，每一秒都如油煎般煎熬。
“哇哦！”
忽地一阵欢呼，交缠的呼吸断得不上不下，她肩膀从后被人撑住，当支点似的往下压。
周围响起一阵起伏不定的欢呼，徐音晚懵然睁开眼，视线上抬看见赫一行瞪大的、更为不可置信的双眼。
而从她身后往前探身的，正是魏折雯。她在赫一行犹豫不决的那一个瞬间，抓住了时机，仰着下巴代替徐音晚去亲赫一行。
两人中间还夹了个徐音晚，以至于位置尴尬，她没够着。
赫一行发觉想后退时，被魏折雯一把拽住了领带又把他往回拉了几寸，她唇角擦过赫一行下巴。
距离估算失败，徐音晚往桌上一滑，缩进了桌子底下，魏折雯不防身子前倾，而赫一行也失力前扑，两人的额头撞额头，啪的一声，略有头骨碎裂的阵势。
“啊！”交叠的两声苦不堪言的叫唤，一个来自想借此上位的魏折雯，一个来自又被搅黄了局的赫一行。
周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是想八卦幸福，现在看了个乐子，想笑不敢笑，全都努力往下憋，脸颊肌肉都快抽筋。
徐音晚蹲在桌子底下咬牙探头，无助地捂住了脸。
古早小说里很难避免在大庭广众下给出亲密情感戏份的剧情，完全没考虑过女主角是否受到了尊重。
她长舒了口气，想从另一边爬出去。
一转头，许许多多颗头从桌上弯身俯下来抓她，徐音晚嘴角的笑僵住。
呵呵，这事就没完。
赫一行把徐音晚拎出来，“你就在这给我听着，跑哪去？”
他指着魏折雯破口大骂，“大姐，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说你到底想干嘛？我是有喜欢的人你看不见？我想亲她你凑上来干什么？你作为一个女生就一点羞耻心没有吗？”
徐音晚还挺共情魏折雯这类被设定好要喜欢男配的女路人，她们只是作者笔下推动感情的工具，做了该做的事情，还要被骂。
她反手捂住赫一行的嘴，低声道:“别说了，这么多人在这，别让人难堪行吗？”
“我让她难堪？她刚才让我多难堪？”赫一行的脾气一时半会收不住。
魏折雯已经羞愤地哭成泪人。
“刚刚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但是在场的谁敢说出去，你以后别想在崇荣国际生存。”赫一行拿起一个酒瓶子往地上一摔，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
宁老师掀开帘子进来，正巧一块碎片飞砸在她腿上，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狼藉，她怒火中烧，“谁干的！”
没有一个人敢回答。
“都不说？我看你们这个实践活动是一分都不想要了，我会加急向校里反应，明天一早就返校，所有人的成绩一并取消，即刻召开家长会让家长来认领这个学生！”宁老师把帘子一别，叉腰指挥人群退出去。
学生们诚惶诚恐，在这个同样是以优取胜的学校，少一分，都会意味着她们将来多一分被他人踩在脚下的机会，她们求助地看向赫一行，祈求着他能站出来。
赫一行迟迟没开口，宁老师看破一切，“好啊，赫一行，你现在确实是有本事，行事都快赶上原来周家那小孩了，先是无人机鲜花雨，后是闹这么一出。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我就是冒着赫家取消捐款的风险，我也一定要把这件事汇报给你爸爸。以防第二个周利琛出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把学生一一集结回民宿的车上气氛都很沉闷，徐音晚频频回头，在车上巡视找凛舟的身影。
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头顶黑色鸭舌帽，和窗外的夜景融为一体，帽檐压低遮住了他双眼，看不见他情绪。
次日，学生统一回到荣崇国际，并宣告后天开家长会。
徐音晚的钢琴比赛就在后天，徐方时目前在国内，如果去家长会，定会和赫一行爸爸撞在一起，拿他们的事情做文章。
要是把其中一位家长请去比赛现场，少了主角的存在，家长会自然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她给徐方时打了个电话，简略概括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徐方时没犹豫，和女儿独一次的人生比赛来说，一场带着批判性质的家长会似乎没什么参加的必要。
为此，徐方时在放学时亲自过来接她。
“爸，凛舟还没上车呢。”车子在她上车后就启动，徐音晚指着窗外流动的人群喊住徐方时。
徐方时解释：“凛舟回老家了，那边突然通知他领在军队发现的他父亲遗留的东西。”
徐音晚揉了揉脑袋，神情失落，轻声说：“啊，他没告诉我。”
“可能事发突然，来不及说吧。”徐方时注意到她的小情绪，安慰道。
话说到这份上，徐音晚不好多问，只静静点头。
比赛当日，场外拉了数十米的防护栏，从外围大张旗鼓开进来的豪车数不胜数，这场钢琴比赛背后的赞助正是消失在大众视线已久的周家。
不少人传言，他之所以重出江湖，是为了择选优秀但家族势单力薄的孩子成为周家的一员。
周家自从长子的儿子周利琛出事后，大众都以他伤残无法见人的讯息传播，周家后继无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给家族冲喜。
徐音晚在原文中并没有看过这个片段，这也恰恰是作者没有填的一个坑，难不成，她是引出这些空白的契机？
她焦虑地用手指搓揉裙子表面的纱，转移因紧张带来的心跳加速。
场外，一辆加长林肯在万众瞩目下停下，黑衣人从副驾下来，撑伞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一秒、两秒、三秒……乃至进行到十分钟，里边的人都没有下来的动静，等待入场的人焦躁不已，而黑衣人俯身倾听，姿势无一变化，只有时不时点点头的动作让人看到一点希望又磨灭。
“老爷子，您确定你要从今天拿前几的孩子里选一个作为未来周家的继承人？这可不正中外边那些猜忌的人的下怀吗？”女人扭着腰身不安地问。
男人头发苍白，脸上也有明显岁月的痕迹，但神闲气定，阖眼双手支在黑色拐杖上，不疾不徐地开口，“尹悠，我是怎么想的，还轮不到向你汇报。”
“这……您说的是，晚辈只不过是想关心您。”被批了话，尹悠干笑找补。
周老爷子话里不屑，“尹姝的孩子如果当年没弄丢，我犯得着这么大一把年纪来观摩这种比赛。”
“当年的事情不是都过去了吗？是她自己产后抑郁非要带着孩子出去，那孩子才几个月大啊，说不定已经——”
“闭嘴！”周老爷子倏然睁眼，怒色尽显，“这么多年，我耗财耗力，不是要听你说些不吉利的话的，如果找不到，你们想要的，永远也得不到一分。”
“找！”尹悠立即改变话术，“我们最近已经在排查陇市适龄的男生了，如果还是没找到，您看，是不是该放弃了。”
“你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其他轮不到你过问。”周老爷子杵着拐杖在黑衣人搀扶下下来。
身影没在宽大的黑伞之中，还算矫健的步子引人深思。
入场在周老爷子进场后开始，源源不断的人流往里移动。
凛舟混在队伍里，手里摩挲着那份从遗物里收拾出来的领养证明，眼神阴恻恻，揉皱成团又重新打开把里边的内容看一遍，周而复始，崩塌的情绪难以复原。
来回两趟路程，他几乎没阖过眼，却得到这样的消息。
难怪妈妈看他的眼神总不算亲近，父亲对他像训兵一样严格，他一直以来都像个寄居者，从来没在这个家感受到过停留的温暖，原来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是他们的孩子。
所以到头来，连姓氏都没有。
他早就做好了让凛舟从哪来到哪去的准备，却偏偏还要嘱托别人，给自己良心上最后一点安慰。
凛舟骤然笑出声，无预料的笑在人群传开，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他重复着手头的动作，无声的，压抑着怒吼的，每每要撕碎不愿承认又收着力留下让自己认清事实。
天边卷起乌云，有淅淅沥沥的雨落下。
满是折痕的纸张上洇开一滴水，分不清是雨还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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