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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喜水而居，一条河流与雾汀潭同源，贯穿整个山谷，河水两岸屋舍林立阡陌交错，便是蜉蝣一族的居所。
慕玖辞正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随意晃着双腿，裙摆在起伏间似水波般荡漾。
她有些怕水，却不会在旁人面前暴露出来。
她身畔的圣女今日着一身黛绿，脸上一如既往覆着轻纱，与衣衫色彩相配，被身后苍翠的山林一衬显得愈发成熟神秘。几日下来慕玖辞发现圣女穿着不拘色彩，各种颜色都有，却没有任何纹饰，均为一身纯色。
慕玖辞歪头看着圣女的衣服出神，只觉面前碧水潺潺山林远阔，说不上的静谧温柔。
她忽地“噗嗤”笑出了声，见圣女看过来，她坐正了些，还是没憋住，噗笑：“我今早碰见尤婶儿，她坐在房顶上骂云叔养的虫压坏了她的蜜花圃，云叔叉着腰站在墙那边对骂。云叔骂了句‘这么多年没人要’，惹急了尤婶儿，她从房顶上翻下来就爬上了墙和云叔打起来了。”
圣女笑了笑：“然后呢？你可拦了？”
慕玖辞摇摇头：“那会儿动静可大了，四邻八舍都探出身子瞧，却无一人阻拦，均是见惯了的模样，我去拦什么啊！”
她清眸两眨，又往圣女身边挪了挪，神秘兮兮地笑道：“我刚过来时看到云叔在尤婶儿地里除草，尤婶儿偷偷进了云叔的虫舍喂虫。浮橦哥哥跟我说他俩吵嚷了大半辈子了，日日吵日日闹又日日帮着对方。”
“他们本是老一辈的恩怨，若是寻常蜉蝣，早不知转世多少次了。但他们正赶上延年的时候，有了近百年的寿命，两个人又死倔，都一直守着这恩怨至今。”圣女追忆道，“我还记得当时药送到他们手中时二人拥抱欢呼，下一瞬又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对方。”
慕玖辞手撑在石头上，仰起脸，望着远处炊烟袅袅、人影忙碌。这几日闲暇时她总喜欢帮着大伙儿干活，她那张清甜可爱的笑脸很讨人喜，家家户户都邀着她蹭饭，简直将她当作了谷中原居民。
慕玖辞想起近日听到的各式各样的故事，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感慨道：“感情真是神奇的东西呢。”
圣女莞尔，顺着慕玖辞的视线望过去：“神奇的不是感情，是生命。”
慕玖辞转过脸看向圣女，轻轻眨了眨眼。
圣女的目光扫过苍翠的山林、蜿蜒的溪流、稀疏的屋舍、路上零落走着的人……又回到慕玖辞脸上，轻轻笑道：
“渺小如蜉蝣，朝生暮死，却也各自过着独特的生活。只有片刻生机时，他们拼命生存、繁衍，让这个种族在世上延续。如今得了寿命、有了思绪，他们便有了不同的际遇，想法不同，所遇也不同。每一种选择，都是最真实、最精彩的。”
慕玖辞一双眼清澈见底，水盈盈的蓄满了纯粹与真挚：“那静姨呢？留在此地是自己的选择？还是无奈之举？我们要回去了，静姨要同我们一起回到人间吗？”
圣女的目光深深陷入慕玖辞眼底，不想也不愿抽出来，半晌，才柔声问道：“就要走了吗？”
慕玖辞心尖一痛，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有湿湿的泪意从眼底涌上来。
她垂了垂眸，掩去无端翻涌的怅然，轻轻点头：“夜寒箫恢复的差不多了，他说随时都可以。我离开时间太久，也无法传个音讯回去，父皇母后他们定然急坏了。”
“也好。”圣女点点头，眼眸深邃却温柔，轻笑道，“这些日子你的功力精进不少，毒之一道光靠他人经验始终有些欠缺，我能教你的都结束了，能走多远，在于你自己。”
慕玖辞掀开眼帘，用目光描摹着圣女的眉眼。圣女教了她很多，但并非具体的东西，更多的需要她以后自己去领悟。她还有许多疑惑要问，还有好些难题未解，但也清楚圣女这话的意思是不愿同他们一起走了。
“静姨，”慕玖辞顿了顿，任一滴清泪滑落，她不再想这份不舍究竟来自哪里，只望着圣女的眼睛笑着开口道，“辞儿虽愚笨，但静姨却教的认真，辞儿想知晓您的名讳，叫您一声师傅。”
圣女温柔的视线将慕玖辞看了个遍，从发梢到衣衫，仿佛要将这个人印入眼底，永远留在脑海里。
良久，她方笑着摇了摇头：“你我并无师徒之缘，我不能让你叫师傅。”
“至于我的名字……”她语气停顿了下，慕玖辞清晰地看到她深邃的眸光涌起刹那的波涛，转瞬她便垂眸笑了笑，“曾经这个名字也算是石破天惊，不过现在想必也没多少人记得了，我叫楚静寒。”
楚静寒……
慕玖辞在心底默默重复着这个名字，却无法寻找出与之相关的信息。
“辞儿，”圣女看着慕玖辞的眼睛，微微正色了几分，“这个名字只有你知晓便够了，不要与任何人提及，也不要说你曾见过我。”
慕玖辞抿了抿唇，轻轻点头。她不知道这个名字曾经掀起过怎样的风云，但能感受到圣女嘱咐的郑重。
她垂下了眸子，脑子里混乱得很，有和圣女的初见，也有这几日和圣女的相处，还有圣女交托秘密般的知无不言……
“人与人之间本就是从陌生到熟悉、从戒备到信任的过程，在相处中，共同经历许多事情，便有了共同的记忆。如此，慢慢摸清对方的性情，出现倾诉与交付。待融入彼此的生活，便有了无话不谈，可以共同奔赴向前。此乃交友的信任。”
慕玖辞惊讶地抬眸，她没想到圣女能看出她一瞬间的情绪低落，更没想到一语中的点出她困惑的东西，抑或者圣女将她这几日的纠结和挣扎都看在眼里？
圣女微微笑了笑，转头看向溪流滚滚向前：“信任与否取决于对方是否在你理解和控制的范围内，倘若你足够强大，不论旁人做什么都蹦跶不出你的掌心，那便不需要谈什么信任，任何事都可任其折腾。此乃御下的信任。”
慕玖辞愣愣望着圣女，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复。她好想听听圣女曾经的故事！面前这个万事波澜不惊的神秘女子，定然达到过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从未有人这样解释信任，哪怕父皇也不敢说自己可以放任旁人随意折腾！
圣女回过头看到慕玖辞炯炯目光，立刻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垂眸笑道：“傻孩子，我便是不够强大才到如今这地步啊！这番话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恐怕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神君都做不到。”
慕玖辞依旧一错也不错地看着圣女，夸大是有，但这股豪情却叫人挪不开眼。
圣女伸手揉了揉慕玖辞的脑袋，眸色温柔得一塌糊涂。
慕玖辞轻轻眨眼，没动，她并不喜欢旁人这般动她致命的地方，可圣女的动作只叫她感到亲昵。
她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一个夜寒箫一个静姨，真是奇怪得很。明明神秘得让她一无所知，却又偏偏叫她无法安心筑起防备；明明厉害得有些诡异，却又从未给她带来危险的感觉。
她何德何能，得此二人倾心相助？
此问暂且无解，慕玖辞移开话题，又与圣女聊其他的。欢声笑语在顺水流淌，粼粼微波间倒映着一双影子，她靠在圣女肩头，不曾掩饰心中莫名的亲近。
圣女时而顺着慕玖辞说的方向眺望远方，时而垂眸看着身边的人，眼底是道不明的笑意与怅然。
话题不知从哪里拐了一圈儿，落在了武功招式上，慕玖辞忽想起内力凝形，顺便问了一嘴。
圣女抬手，纤细柔荑轻轻一挥，空气中微波荡漾，徐徐在她手心盘旋，一朵透明的花在手中绽放，伴着清风摇曳，栩栩如生。
慕玖辞惊讶地坐直身子，清眸连眨，好奇地打量着花朵：“水晶兰？”
又称梦兰，传说中的幽冥之花，忘川深处的灵物，朴实无华、纯净似水。众人皆道其乃剧毒，却鲜有人知梦兰本身无毒，只是它所在的地方寸寸毒素，所伴邻居均为至毒。
圣女点头，慕玖辞不解地皱了皱眉：“当内力或灵力足够浓郁并且掌控力强悍时将会凝出形状，比之散开强上数倍，为何静姨这朵兰花并无很强的力量感？”
不论洛紫歆的寒冰，还是雨清晚的青绫，都伴随着极恐怖的压迫，可圣女手中的这朵梦兰好似没有任何危险。
圣女笑了笑，随手一挥散了灵力，兰花也随之消散了：“我坠入雾汀经脉寸断，早已没了力量，不过是依托曾经的熟练，在这灵力浓郁之地能幻化出凝形之象，却是没有任何威力的。”
慕玖辞眨了眨眼，喃喃道：“真是无法想象圣女曾经有多厉害……”
她心念一动，圣女如此能力都得了个坠入崖底的下场，那她对面的敌人……
眸光微闪，她出声问道：“静姨与毒尊是同一时期的人吧，可曾交过手？”
圣女点点头，笑道：“她的梦魇殊兰内力夹毒强势霸道，我乃借外物施毒步步为营，各有所长。这个世界推崇强者却又惧怕太强的人，想必她的下场也不会太好吧！”
“死在了江湖混乱中。”慕玖辞没有从圣女眼中看出任何异样的波动，垂下了眸子，将心底的疑虑压下。是她多心了，传说中的毒尊张扬肆意，怎会是娴静温柔的静姨？
“这个江湖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圣女笑了笑，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轻轻挑眉，问道，“我听说这几日婉霖时常来找夜寒箫？”
“嗯？”慕玖辞抬头看向圣女，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夜寒箫一身清冷气，谷中人都不怎么敢跟他说话，我和婉霖姐姐硬拉着他帮大家干活，如今他身上倒有了几分烟火气，今日我来之前还看见他和婉霖姐姐带着一群孩子玩呢。”
圣女看着她笑呵呵的脸，无奈一笑：“你可真是心大。”
慕玖辞眨眨眼，不解地看着圣女。
圣女的视线落在她的身后，笑道：“我先回去了，有人可等了好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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