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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极其无聊,我不愿总是禁锢在床榻之上,退了烧后,便偷偷拉着江离去沧池散步,沐浴一回久违的日光,结果病势反复,半夜又烧了起来。
陛下倒是不怕被我传染,还是日日与我同榻。他摸到我发烫的身子,极为紧张,半夜让人又请了白须的太医令来。
这位年迈的太医令,闭目凝神,为我诊脉,半晌不言。我一度以为他夜半昏沉,恐已睡去。
“为何前日已经退了热,如今又反复起来?”陛下背着手,在寝殿里来回踱步,终于忍不住问起话来。
太医令跪在陛下面前,双目微微张开了一条缝,眸子上笼罩着烛光投下的眼皮的阴影,白日里那道精亮的光也看不见了,好像还处于午夜梦回的状态。
可他又眉头紧锁,脸上沟壑显得更深,这个表情大概在诉说他也不明原因:“婕妤脉象依旧浮而紧,浮则如游丝,紧则如切绳。疗寒应以热药,臣原先以人参、地黄、附子为引,三日之内,温病当除。”
“为何过了三日,温病反而又起呢?”陛下蹙眉问道。
我没有告诉他白日里去游玩的事情。
白须太医令思忖了片刻,慢悠悠地答道:“陛下,老臣行医四十八年,又在太医署掌诸医二十余年,且家族之中,自曾祖以来,便世代为医。如此病症,虽未罕见,但并非不曾有过。”
我凝神期待着他接下来说的话。
“你快说,究竟是为何?”陛下比我更着急。
“老臣断定,婕妤所感之风必含邪气,或有妖异,伤及阳气,阳气尽泄,阴气入阳,病势反复。”这句话似乎把一切归于了玄学。
他调整了药方。很快侍女便将熬好的药送入了寝殿,陛下从侍女的手里接过了药碗,轻声地在我耳边唤我:“姝儿,吃药了。”
我昏昏沉沉地躺着,这烧似乎把我全身的骨头都烧化了,动弹不得,也不愿醒来。
他让人将我扶起,在我身后垫了软枕,自己则坐在榻边,一只手端着药碗,一只手拿着一个彩绘云凤纹漆匕,用那漆匕舀了药水,喂到我的唇边。
苦涩的中药顺着我的舌头流入喉咙与胃里,让我从方才的昏昏沉沉之中蓦然清醒了过来。
向来中药若是像茶与酒一样,一口一口品尝起来,让舌根充分感知到苦味,这苦就变成了加倍的苦、重重叠叠、富有层次的苦。不如一鼓作气,一饮而尽,止于一次折磨也就罢了。
我既清醒了些,便对他说:“陛下,我自己来吧。”
他却微笑着柔声说:“无妨,你身子虚,今夜就让朕来伺候你一回。”
又是一勺苦药送到了我的唇边。他的目光在中药氤氲的热气后显得迷蒙,而愈加温柔。
我感激又凄然地笑了笑,任由他将一勺一勺的药水送到我的嘴里,一遍一遍感知这中药的苦味。
这一次,虽然终究感受不出前后药方的具体差异,但吃药的次数却增加了,一次是清晨,一次是晌午,一次是晚膳之时,还有一次是入夜时分。
陛下担心我服药不及时,每日到了时候,就赶来监督我。我只能在他表达悉心关怀之前,赶紧端过一碗一碗的苦药,在他关切的目光中,一饮而尽,腹中都泛着酸水。
这样的监督,似乎真的感动了上苍,我的感冒迅速好转,其实也将近这自限性疾病的十日之期。
身体好转,陛下却依然把我禁锢在屋室之内,这样的日子更像中药一样,是苦的,也是单调的,我望着窗外,总盼着太阳底下能出现一些新鲜事。
阳光日日很好,长安来到了它的深秋时分,在我欣赏着银杏叶在枝头的舞蹈之时,天色蓦然阴了下来,像是盛夏时分山雨欲来,黑云压城。而远处却传来了人的尖叫声。
我抬头看见太阳隐匿了三分之一的脸,像是被咬了一口的银盘。剩下的光线却依然刺目,扎痛了我的眼睛。我低下头去,闭了闭双眼,眼皮上还是一片光亮,像是火药爆炸时的亮光。
这仿佛是……日食。
“天狗食日了!”
“天狗食日了!”
我听见外面的人在惊恐地喊叫,在不断地奔走相告,这个消息也像是火药一样,在平日宁静肃穆的宫殿里炸开了。行人在这片光亮中奔跑着,想要跑赢即将到达的黑暗。
真的是新鲜事。
“姝儿,朕来了,你别怕。”
陛下在殿外下了乘辇,急匆匆地朝我走来。我见了他,才想起应当要喝晌午的药了。他却不似往日催促着我,甚至没有提药这个字。
我刚将倚着窗框的姿势收了过来,马上被他一把抱到了怀里,回过神来,想到他的话,我问道:“害怕什么?”
窗外的天慢慢暗了下来,像是一块巨型黑幕遮住了天光。不时传来路上行人的尖叫之声。屋子里也暗了下来,他的身影渐渐地隐入了黑暗看不分明。殿中名唤信君的小宫女连忙趁着最后一丝光线,颤颤巍巍地把连枝青铜灯上的五根蜡烛点上了。
她神色慌张,双手颤动,最后一根蜡烛点了三次才亮了起来。烛光照在了陛下脸上,我看清了他脸上担忧的神情。
“天狗食日,是为不祥之兆。或有天降灾异,你……不怕?”
我见着他神色有些紧张,便笑着说:“此为日食,只是自然现象,极为难得,我心下还有些兴奋呢,何故生怕?”
“自然现象?”他松开了我,有些惊讶于我所说的话。
“是,就是自然之理,日出东方,月落西方,是自然之理,日有食之,月有食之,也是自然之理。知其缘由,便不怕了。”
“是何缘由?”
我突然明白了现代科学的好处。我想与这位两千年前的古人普及一下日食的原理,便让信君为我取来了一个漆盆。加上案上喝茶的一个朱色的漆耳杯,以及陛下常用的玉耳杯,就是日月与地球。
我将此三样排成了一列:“陛下请看,天空中有日月,而大地在此,日月为圆,地亦为圆。”
我说日月大地之时,手指分别指过漆盘,玉耳杯,以及漆耳杯。但觉得不像,又把漆盘立了起来,把两个耳杯也同样侧了过来。
“你看,平日里,太阳便如此般,将光芒射过去,照着月亮,也照着大地。但月与地都在绕着太阳转,所以有了日出日落,有了阴晴圆缺,有了潮起潮落。”
我让漆耳杯绕着漆盘转了一圈。陛下拧着眉头,狐疑地看着,好像难以置信。
“恰好某时某刻,月亮位于日、地之间,就像这样。”我把玉耳杯放到了漆耳杯与漆盘中间。
“于是乎,我们从大地上望去,只能见着月亮,太阳受了月的遮挡,故而看起来,才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但太阳周而复始,时时刻刻移动不止,月亮与咱们的大地,亦是如斯,不出一刻,太阳将重新出现。”
我把漆盘高高举起,又把玉耳杯放到了陛下的眼前,如此看去,漆耳杯应当完全遮住了整个宽大的漆盘。
陛下推开了遮在他眼前的玉耳杯。
“可是月色亦明,为何遮了赤日,天地却一片漆黑,并不似暮色之下,明月高悬之时呢?”
他将信将疑地问道,抬头望向窗外。
屋里点着灯,窗外伸手不见五指,隐隐约约的鸦雀之声传到耳边,好像它们也在惊恐。
“因为月亮反射的是太阳的光芒,它自己并不发光。”我将最基础的物理知识脱口而出,却觉得苍白无力,而这句话说得太大白话了,我反而怕对方听不懂,便整理了一下言辞,说:“月本无明,而是映着太阳之光。”
他无奈摇头道:“有人道‘天子为日,而后妃为月,月色既明,皆是借了日光之故’,这些话,不过是奉承之语,听过便罢了,你平日里从不逢迎朕,这话如何刻到心里去了?”
“并非奉承之语。不信陛下便等着。”我走到一个青铜香炉边上,打开了盖子,里面大约还有三分之一柱香。
“等燃完了这柱香,太阳必定出来。完完整整,毫无残缺,你能发现,并无天狗,啃那日轮。连我乡野草民,也能算得天意,故而此事定然并非天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与他相对而坐,不再言语。
他不时望向窗外,又不时看一眼香炉,又起了身,负着手,来回踱步,神色似有不安。我却安然坐着,悠然地喝着茶。
一杯热茶下肚之后,我的心里却起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幸而陛下并不将我的言语视为洪水猛兽,视为思想异端。毕竟一千六百多年之后,文艺复兴时期的布鲁诺还因为坚持日心说而被烧死在广场上。
香炉里最后一段香烧成了青灰,跌落在青铜炉里。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你方才不是说,以那香为限,太阳必出?”
我一口茶水差点噎在喉咙:“我……我没想到这香今日燃得如此快,原以为要半刻钟,也许需更久一些。”本想要进行一次成功的科普,奈何天不遂人意。
这时候窗外和门外皆传来惊呼之声,原来是太阳渐渐地露了脸。一道亮光像宝剑出鞘一般划破了漆黑的天色,不一会儿,天又恢复了正午时分的亮度,好像一切都未发生过。
只有些许人声,说话之人还是忧虑不已,还是惊慌未定,还在奔走相告。
陛下的脸上也是不减忧愁之色:
“天狗食日,昼晦不明,乃是上天的警示。妖异之兆。你看你素日康健,却感了邪风,且温病刚去,又反复不止,朕便知,此中必有异常。太医令也言,乃是阳气不足,阴气入侵之故,后宫阳气不足,朕便日日过来,想着能遏住这阴邪之气。”
“其实是我偷偷去了湖边,出了汗,又吹了风。”我低低地支吾。
“什么?”我的声音太小,他好像没有听清。
见他神色不宁,我怕惹了恼怒,不敢再提此事,只能转移话题,问道:
“那既有妖异……陛下将何如?”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必将反省为政,是否因赋敛滋重,不顾黎民,百姓虚竭,致此异象。”
“那就要广施仁政,减劳役赋税?”我试探着问道。
他微微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好事。天狗食日,反而比谏官之言更加有用。
“那陛下便忘了我方才所言,既是上天警示,陛下便赶紧付诸行动,让上天看到陛下的诚意。”
我言辞恳切,几乎将要把他推出门去,让他去下他减免劳役赋税的旨意,生怕晚了一刻钟,他就会忘了他的自我反省似的。
他转身离去之前,叹道:“你方才的心意朕领了。上天警示,朕深惶恐。难为你一时编造出这么多理来,又是天地皆圆,又是月为日辉,竟是有模有样。朕并非愚昧之人,自然也不会信。”
说着,他拍了拍我的头:“不过,你这头脑中究竟还有多少稀奇的想法?”
刚出了门,他转身又似笑非笑地叮嘱道:“对了,别忘了喝药。”
我品了品他的话,仿佛他口中说的药,是治愚之药:
“陛下自然不愚昧,……是我冒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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