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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动郑郁的长发,带起了廊下的竹帘。问及心上人的轮廓,他微微低头笑了一声,与方才的严肃不同,语调温柔且认真:
“一个与我相识多年的人,他至之处,美如春阳。我行了万里山脉才到他身边,他是我的掌中明珠,是我的腾格里,是我想携手一生的人。”
齐鸣也是从小在永州长大,腾格里是豕韦语里对天的称呼。他不想,郑郁会如此认真,却又不告诉他是谁,就试探问出:“是成王殿下?”
“你今天怎么总是提他。”郑郁觉得股间隐隐作痛,怒道:“是与不是我明白,你不准再问。”
齐鸣神色有些悲伤地点头,郑郁沉声警告:“昨夜的事情,你要是传信回永州,过些日子父亲来时我就让他把你带回去,天天吃大哥做的饭。”
齐鸣疯狂摇头,再三保证绝不会泄漏半个字,郑郁才点头吩咐传膳回了卧房。
不知为何,他总觉进去后,林怀治周身环绕着落寞。看神情虽与往常一样,可眼眸却似寒泉带起水雾。
郑郁想着林怀治应起得早,恐怕空腹等他许久,就关心道:“你饿了不曾?”
林怀治依旧看着书,冷漠道:“没有。”
“你起来多久了?”郑郁没觉出林怀治的不对劲,继续问。
林怀治道:“半个时辰。”
“不饿吗?”郑郁依旧没心没肺。
林怀治耐心答道:“不饿。”
郑郁又问:“你在看什么书?”
林怀治道:“《性恶》。”
郑郁笑道:“那你认为纵性情,违礼义者是小人吗?”
“世人多态,轮不到我说。”林怀治抬眼看他,“性,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1]。”
案上香炉升起轻烟,郑郁看林怀治的茶碗见底,遂给他斟茶说:“虽如此,但善恶却可学可事。由小见大,由浅知深。虽言性善,可不遵礼、法怕是小中恶人。”
“恶人易解,小人难防。”林怀治说,“王瑶光寻你何事?”
恰这时,齐鸣带着周渭新进来布食案,周渭新已是被齐鸣叮嘱过事情的,默默做事不抬头。
两人净了手用膳不再说话,食而不语。
用完膳后,郑郁说了王台鹤的事,林怀治听后,说道:“奏他为平阳郡王、河西节度使,你答应了?”
“我若不答应,那这份污我父、我师贪污的名册就会递至圣前。”郑郁把两份名册递给林怀治。
随后相对而坐,朝林怀治说,“王瑶光的母亲乃是平阳王的发妻,合离后改嫁病逝。平阳王续娶后,王妃生三子,而这位王妃的长子便是娶刘相四女的人,平阳王厌王瑶光而喜次子,颇有让其袭爵的意味。加之刘相在背后助力,所以这次他才在谢府设了此局。”
林怀治将两份名册一字不落看完后,说:“王瑶光的母亲是前成都府尹之女,此人对王光林仕途相助良多。他能有今日的成就和爵位,离不开他这个岳父大人的提拔,只是后来夫妻性格不和,走到了合离地步。他想摒长子而传次子,王瑶光怎会答应。”
“若袭爵的真是王光林次子、刘相的女婿,那河西全境十三万兵力都归太子。”郑郁说,“而岐州税案理不清楚,还会牵连到袁相。届时朝中就是刘仲山一人独大,他贪污证据确凿,我们应尽早禀明圣上。”
林怀治把名册压住,冷冷道:“为什么不是北阳王?”
蓦然间,郑郁感到了林怀治对他的疏离,称谓便转回以前:“殿下不是问我,为什么除掉吴鄂吗?因为惠文太子的药一开始就有问题。”
随后郑郁将这半年来,他查到的所有事情以及白丽妃的事都如数相告。
只要林怀治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对生母和长兄的死就不会无动于衷。
香炉清香快燃尽时,郑郁愤恨:“杀母杀兄之仇,难道殿下要视而不见吗?”
林怀治淡然一笑:“我不是一直都在帮你吗?”
想过无数次场景,在这刻现出,郑郁没想到林怀治如此坦诚,就笑道:“殿下终愿承认了?”
林怀治亲手拉太子入局,曲江池畔为他掩去痕迹,压住刘千甫的贪污不报,他一直都在暗处出手。
“太光湖岸,我见到袁则直手里的金乌章时才开始调查。”林怀治说,“当年我彻查东宫,确实无果。后有蛛丝马迹指向朝中人,我却不知是谁,以致你当初问时,我恐你情激便选隐瞒,是我不对。”
郑郁没想到林怀治会因为这件事道歉,一时有些愣住。
林怀治又道:“皇后与刘仲山毒害兄长一事,若无十分证据,父皇不会信。皇后是太子之母,是大雍国母,若揭露此奸险之事,只会引起朝野沸腾,进而被群起攻讦,父皇在乎朝堂平衡,所以此事必须要有完全的把握。”
真没有十足十的证据,德元帝不会相信,且当年林怀清对外还是病逝。郑郁道:“那就先从刘仲山开始吧。”
“我问你一句。”林怀治脸色沉重地看着郑郁。
郑郁颔首:“殿下但问无妨。”
林怀治严肃道:“这事若有太子参与,你该如何对他?”
“太子贤则拥,庸则劝。他尚无错。”郑郁说,“为臣者自是为君如此,我身为大雍臣子,食君之禄,亦追天子所选。”
林怀清死时,林怀湘尚未及冠。他后面也查过,皇后和刘千甫早有废林怀清而立林怀湘的心思,林怀湘对此并未出手。且太子更迭频繁,于朝政社稷不稳。林怀湘目前尚无过错,任能贤下,温良恭俭,官员多拜服。
林怀治微哂:“自古谁登太子位,谁就是诸皇子死敌,你且看兄长便知。我的敌人是太子,你的呢?”
“殿下之敌是太子,与我无关。”郑郁微摇头,说,“我之敌是刘相。”
林怀治又问:“北阳王呢?”
“边将之敌,自是犯国与欲废君者,自然也不会相帮夺嫡之人。”郑郁面不改色答道。
许多事,不必挑破,心知肚明就好。不会帮你也不会戳破你,两者互不侵犯。
林怀治说:“但这份名册如何绕过刘仲山呈交到圣案上?”
毕竟德元帝之前曾说,岐州税案问清楚后先于刘千甫商议。但此时要将刘千甫贪污的册子递上去,完全是天方夜谭。
郑郁当即答道:“李远谌。”林怀治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李远谌背后是阳昭长公主,他曾求长公主保下工部尚书张书意,就代表长公主并不想让圣上知道贪污事。”郑郁说着这几日他查到的事情,“而工部那日我们查时,账十分干净。可据我从谢中庵府上带回的账册来看,其实并不。”
在林怀治听到郑郁说“我们”二字,表情显露了几分悦色。
郑郁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接着说:“工部账册是没问题,但却有长公主府周边修葺,要工部出力,户部出钱的结果。由此长公主手里怕是过了许多钱,那她就不会想让这份带有她贪污的名册落到圣案上。”
林怀治轻轻道:“等她来找我们?”
朝中刘千甫势大,上下敛财,要是这次不能好好清理,那贪污之风只会愈发严重。
郑郁笑道:“不尽然,我想她们会先出手。”
林怀治沉吟不语,而后大悟:“赵晋。”
茶满了,郑郁朝林怀治点头。
税案查了这么久,林嘉笙那边一直没有动静,那就是在等。等一个契机,一个能反赵晋的契机。
接下来数日,德元帝如猛虎出山,将张忠石出任平卢节度使的敕旨布发全国。听大理石与刑部汇报了谢中庵的死讯与仆固雷贪污军饷的事情,气急之下,谢中庵剥夺一切名誉,亲族贬官,剥去紫金朝服贬为庶人。
仆固雷因诛杀朝廷命官,贪污军饷,贬为冈州刺史。
德元帝用了袁纮和严明楼、徐子谅、刑部侍郎曲炜等人的建议,敕郑厚礼接平卢节度使,其子郑岸任平卢都知兵马使,不日入朝觐见。
朝堂上下一切就如王台鹤说的那样,刚刚好。
狱中的姚同也因林怀治的话,刑卫不敢上刑,对外称姚同重伤不省人事。
鸟雀轻啼,桃李花粉。长公主府的曲亭之内,婢女捧着香炉立在亭内。
香气云绕间,林嘉笙正与李远谌对弈。
两人旁边的张书意煮好茶递给赵晋,说道:“雷州远在千里之外,地处贫瘠,车马劳顿,不知令堂身体可能承受长途劳累?”
赵晋接过茶,答道:“家母身子不佳,应不会随下官去往雷州。”
“岭南路远,赵老夫人不去,那你可有命走到?”林嘉笙落下一子笑着说。
话语轻声,赵晋放了茶盏,朝林嘉笙俯跪,面色紧张:“下官愚笨,请长公主明示。”
“你怎么会笨呢,我今日找你来,你真不明白?”林嘉笙侧头淡笑着看他,并没有让他起来。
明白能活,不明白她与刘千甫都会杀此人,历任官员意外死于途中的可太多。
比如押赴回京的宋昂。
赵晋冒着汗,心里想着林嘉笙的话。
亏得张书意接了话,说:“苗安已死,而杀人的虽是平卢节度副使,但圣上知道后,还是将两人一同斩首,以安朝心。仆固雷的心思昭然若揭,再说这卢龙节度使已让张忠石上任,命郑厚礼接平卢节度使。这下子户部是洗干净了,可岐州那笔钱还没有,他让你与苗安背下所有事情,可却在此时对苗安的事不管不顾,岭南路远他想做什么就是什么,更何况,太晋,科举之案你得罪的可是长安城里的多数权贵,你一走了之之后,还能回来吗?你的老母在长安会不会受人所指。”
赵晋微抬头,震惊地看着亭内的三人。林嘉笙轻笑:“你帮我,我就救你,刘仲山倒台总比你客死异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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