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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把热气球随手塞进小屁孩的羊角辫里，趁着小屁孩像“窜天猴”一样被放飞并且“哇”乱一片的功夫，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过集市的拥挤人流。
他是来找人的。
但是很不幸，今天是第十六城的庆典日，上至拄拐杖的，下至满地爬的，都像泥石流一样从各门各户里奔涌而出，硬是在广阔得能通飞艇的道路上，筑起了一段纹丝不动的人墙。
鸟手动归为自己被推乱的五官，心想：等我找到你，你就死定了。
但很显然，更紧急的是该怎么不引起前面那堆“从者”的注意，绕到另一条街上。
“从者”是第十六城塔主的直属部队，表面上看是一群装备精良的精兵，极其忠诚，在管辖地区内基本塔主指哪打哪，每年成功处理的“难民□□”事件都“著作等身”，但实际上——鸟觉得他们就是一群杀人犯，每天都有人被他们抓去，并且谁都不知道那些人最后到哪去了。
鸟的同伙提出过异议，最后差点也被解决掉了，因此现在他俩的头像还挂在城市的通缉令上。
他很后悔在那天没有拧掉同伙的嘴巴，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幸好他昨天从大喇叭权贵那里打探到，“垃圾场”里有一架报废的飞艇，只要抢过来就能彻底地离开第十六城这个鬼地方，而抢的最好时机就是今晚。
可惜同伙再度掉链子，于一个小时前从酒吧里不知所踪。
鸟一边思考着那家伙可能的去向，一边咬咬牙弯腰从一个大喊咯吱窝底下钻了过去，对于成年男性来说难以启齿的身高让他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当然，他对此并不感到高兴。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突然“砰砰砰”几声，他回过头，发现是太子乘着他的花车出游了，四周在放鞭炮庆祝。
第十六城领主叫“塔”，以塔罗牌第十六张命名，城邦成立不到七十年，塔主却已经历经二百七十任，而“皇子”数目更是高达三位数，足以见得塔主的目标在于播种而不在于治理城邦。
而这位太子更是其中翘楚，每个月都有一半的时间因为桃色新闻挂在娱乐版头条上，另一半时间则多半因为虐杀之类时髦的话题成为都市传闻。
不过上层人的混乱与他们这种人基本没什么关系，鸟不感兴趣地收回头，继续往前走。
但是很快，身后又传来了那种“砰砰砰”的声音，比起前面那一串要更激烈一点，让人怀疑太子要夺权了。
鸟本来不想回头看，他不是那种什么热闹都要凑一凑的人，但这时候偏偏有人兴致勃勃地在他耳边说：“下城的人搭了一条天梯冲上来了！”
鸟认出了这个声音，而且这种神出鬼没出现在他身边的能力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对于第十六城来说，屁股底下的十七到二十二都是下城，都是时时刻刻谋划着攻上去的反动分子。只不过此人仅凭一点烟花响就做出这种判断，未免也太未卜先知，让人没法不联想他消失的这一个小时。
鸟磨了磨牙，将自己损失的这宝贵一小时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情绪差到一定程度居然脱口而出一声冷笑。
“别气嘛宝贝，我只是找衣服的时候多花了一点时间，你知道的，我受不了那种诱惑，一柜子的金光闪闪，什么衣服都有那种。”说话人并不认错，用一副侃侃而谈的语气解释他如何跟踪了一位贵公子，又是如何潜入别人的衣橱，然后理所当然地忘了时间。而此人的模样也确实很对得起那些养眼的衣物，眼波流转得湿润缱绻，是个相当撩人的美男子。
鸟曾经很讨厌他这副模样，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干干净净，总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一切蹦跶而过的东西，仿佛人生很有希望的样子，但是后来……他习惯了，同时也习惯了他的异想天开和捅烂篓子。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现在贵族也流行玩炸药吗？”鸟捕捉空气中浮动的气息，瞥了他一眼。
这位金光闪闪的美男子——名字叫三无，据说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太穷了——在“你在说什么？”地装傻了片刻后，终于耸了耸肩：“好吧，我承认，我去门那边玩了一会儿，放了点炸药什么的。不然这群傻小子还在下城通关口玩蛋呢。”
所谓“关口”其实本身就是个灰色地带，本来是以前贸易往来时用的，后来由于大家都发现没什么正经事需要往来的，就废弃了。现在有钱人喜欢在那里做点交易，搞点上面买不到的香烟、酒和毒品，没钱人有时候在那里被交易。但这绝不代表那里的管理稀松平常，相反，大概因为油水足够多，从者往那边去的特别勤快。
鸟额头的青筋直跳：“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再惹是生非？”
“你有，但是——”三无被瞪了几秒钟后，举起双手投降，“适量的混乱有利于我们拿走飞艇。拜托，那是飞艇，不是气球。它那么大，根本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搞走！”
他正说着，天空突然投下一枚炸弹，将一排屋子都炸的外焦里嫩，四条腿的狗到处乱吠，两条腿的人四处逃窜，只剩一条半米粗细的小河沟还静静反射着太阳光——这玩意烧不着，但是此刻也飘满了垃圾。
鸟踩着一根倾斜的杆子轻飘飘就到了隔壁屋顶上，反驳三无：“我们根本不需要搞走，只需要修好，原地起飞，然后就可以去到第十五城了。你只是为了好玩！”
“……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过得那么安稳。”三无有点破罐子破摔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像是咬定了鸟不会把他怎么样。
鸟也的确没法把他怎么样。他们现在还是搭档，这玩意就是这样，哪怕你的队友再无理取闹，你很多时候都得为了不跟他一起完蛋而妥协。
鸟只好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需要在五分钟之内赶到垃圾场，麻烦开一下你那’能量源’。”
三无本来已经答应了，但上天大概是看鸟太不爽，在这种时候做主，让混乱中的太子爷驾着他的花车“轰”一下撵了过来，扬起的尘埃糊了三无一脸。
三无表情相当难以置信，当场扬起手——这是他准备出手的姿势：“这小崽子，我杀了他。”
鸟冷酷地揪过他的衣领：“我说了，去垃圾场。”
他知道要是让三无出手，这事就各种意义上的没完了。三无是个典型的人来疯，越打越上瘾。
不过同时他也了解这位搭档，知道三无每天都喜欢这么喊上几句，要让什么东西完蛋，夸张的时候连金字塔顶端的“零城”都能摇身一变成为他嘴里的炮灰，但实际上大家的日子都还好端端地过着。
然而事情在太子慌不择路把三无扯过去，挡住迎面追来的入侵者时，事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
当时的情况大概是这样，太子一边躲避着炮火的袭击，一边竭尽全力把手头能够到的所有东西都扔到自己身后，仿佛除己之外尽是一些工厂里批量制造的无机物品，本身与垃圾也只有一线之隔，当场跨过这条红线也符合当代人道主义精神。毕竟垃圾嘛。
然而三无不巧是其中一个，由于自身体质特殊，他不打架时相当柔弱，属于风一吹就倒花类型瓶，因此真的被成功扔了过去，迎面接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大炮。
等到鸟追过去，看着肚子被开了个洞的三无时，发现有些事情的确无力回天。
那副场景——垃圾桶倒了，塑料袋和隔夜的馊饭撒了一地。而三无只手撑着身体靠在墙上，衣服扣子崩掉了好几颗，头发几乎全脏了，湿漉漉的拧在一起。他的表情很冷静，那种浑身无处不在的跃跃欲试消失了，很有点“无口无心无表情”的意思。
他的肚子正像液体一样流动粘合在一起，这绝对不是人类身上会出现的景象，但是在场两个人都没有发出异议。
过了片刻，三无的肚皮长好了，他低头看着衣服上那个洞。
“我要杀了他。”
这是今天三无第二次说这种话，但是鸟很清楚，这一次三无是认真的。他眼里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东西，什么山崩海啸天崩地裂，全都不存在，仅仅是一副简简单单，但杀气腾腾的样子。
可鸟知道这种愤怒，就在几年以前他也被当成废物推出来过。他现在都记得身体被尖锐的指甲撕开的疼痛，后背上从肩胛骨延申到尾椎的伤疤好像永远不会愈合，总是在梦里发痛，让人只要一想起来血管里的东西就开始燃烧，迟早把自己烧死。
当时他几乎把牙磨掉一层皮，心想：我总有一天要炸了这个世界。
很可惜这种愿望实现起来相当困难。相比之下，三无的愿望就简单多了。他没理由不答应。
鸟于是说：“我只等一个晚上。”
他这人就是这样，好像多年的平淡生活已经磨平了他表达情绪的能力，无论说什么都平平淡淡的。但他知道，当年那口气残存到今日终于从冗杂的肺部涌上来一丝，他的的确确期待着三无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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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鸟隐蔽在一片树林里面。
这片树林属于塔主的私人财产，长势比外边那些浑身没有二两肉的小崽子要喜人得多，连半腰上伸出的树杈子都能把鸟遮得严严实实。照理来说这里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不过鸟用拳头稍微改变了一下这个“理”。
他此刻正靠着一棵认不出来是什么的树，修理着手里刚捡回来的机械表——被下城暴民轰炸过的大街上多的是这种东西，大家都去抢——然后等待着府里的动静。
根据绑架来的秘书的说法，今晚塔主将会与太子就地城暴民袭击一事在这间屋子里进行讨论。
而距离三无化身一阵青烟飘进去，已经过了五分钟了。
这段时间里会发生什么，鸟很难想象，三无的手段总是花里胡哨得超现实，他有时觉得三无以前应该是个作家，专写科幻小说的那种。但他希望结果是好的，这样明天抢飞艇的行动能变得顺利些。
他还想要上去第十四城，十三城，最后一直上到最上面的零城。既然世界是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只有最顶端的地方会开花，那他就要站在那里，品尝权力和金钱滋味，然后醉生梦死，而不是像只阴沟老鼠一样折在这。
正当他这样想着，一缕青烟贴近他的后背。同时“咔哒”一声响后，表的指针也恰好走上了正轨。
他把表扔给了背后的三无。
礼物？大概是不算的他只是不喜欢往自己手上戴东西，而手里又恰好有了一支表，更恰好的是三无心情不好，而他希望三无以后能对他忠诚一点。
三无收到表后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兴，他揽过鸟的肩，用再好不过的语气说：“我往屋子里放了炸药。”
鸟难以置信：“你他妈——”
就不能选个平和一点的手段吗？
话没说完，背后“轰”的一声，炸成了极其绚烂的火焰，强光落下来，好像在庆贺即将到来的漫长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