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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桃置身于一股潮湿温热，身心却如坠冰窖般冰凉，陷入无限恐慌。
她恍若来到人生未来时刻的电影片段。
里面有晴朗明媚的天气，清澈透亮的河水，欢声笑语的学校，还有那熟悉的高大身影，低眉垂目向她微笑。
倏忽间，画面失序逆转，还是那踏进过多次的清传校园，俞礼从众人艳羡的天之骄子跌落凡尘，沦为被指指点点的笑柄。
“看起来正的不行，对女生避之不及，没想到私下这么花啊？”
“这一手养成玩的真溜。”
“他这算是造成重大恶劣影响了，至少得背个处分吧？”
“我之前就跟你们说哪有这样的男生，装过头迟早翻车。”
“你们说他之前竟然拒绝校花，原来是只喜欢嫩的啊哈哈哈……”
喧嚣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将清冽挺拔的男生团团笼罩。
姜桃脑袋轰的一下炸了，她使劲浑身力气，用最大的声音呐喊，试图捍卫话题中心那人的好名声。
可惜被声浪潮潮盖过，无一人得以聆听她的细弱辩解，或根本无人在意。
真相被淹没进流言蜚语，而围观者最爱看的就是高高在上的成功者跌落凡尘的戏码，再顺便面不改色地踩上一脚，最好能够让身陷囹圄的人再无翻身之日。
极致的无力与难过混着姜征恶魔般的声音响起，冰凉的气息贴近脖颈，仿佛冷血动物爬行缠绕后产生粘腻，锁着人难以呼吸。
“我的好妹妹，隐身跟了他这么多年，哥哥帮你在他那里要的名分，怎么样，还满意么？”
姜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喘，脸上全是歇斯底里的泪：“你怎么能动他！”
姜征不急不慢，勾着她一缕发丝，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事物，“好玩啊。”
他慢悠悠的，“我看蛮多人开心的，难道你不开心吗？”
“有名分不好吗？”明明是疑惑的语调，姜征眼底却笑得散漫。
“这样你们才算得上是——声名狼藉的般配呢。”
在黑暗深处被枷锁禁锢的恶魔，得了个机会逃出囚笼，便搅得这安宁世间天翻地覆。
姜桃升起一股冲动，想拉着他坠入地狱沉沦。
献祭微薄生命，换恶魔不再祸乱世间。
急促的呼吸伴着剧烈心跳，裹在柔软被子里的女生睁开了眼，画面转瞬明晰，人间重现。
窗帘后隐隐升起的鱼肚白昭示着大梦一场的事实，睡意消逝，姜桃坐起身拿过床头手机看眼时间，已经五点出头。
她翻身下床，才发现身上两件套睡衣已被汗水完全浸透，湿哒哒黏在身上的不舒适来的后知后觉。
怀揣满腹心事拉开柜门，从有序堆叠好的最上方按顺序拿出一套换洗衣物，继而进入浴室。
水流冲刷少女光滑细腻的皮肤，姜桃轻轻环抱住自己的胳膊，小心翼翼的将泪水混合在流水中，兀自假装坚强。
流水带走了汗液产生的污渍，带来了萦绕身周的清爽。
不过这只是短暂的放空，真正的问题远未解决。
只要姜征还在清塘，定时炸弹就悬在头顶，不得片刻安心。
或许是血缘关系产生的心里联结，亦或许是梦境冥冥指引。
平静无波的安宁生活过了刚没几天，避之不及的面孔再次没眼力见的来到姜桃眼前找寻存在感。
姜征流里流气的弓着背，嘴里咬着根烟吞云吐雾，短短时日间面相上吊儿郎当的赖相愈显。
今日姜征没进店里闹事，而是卡着姜桃下班的时间，在门口拐角安静抽烟。
透过玻璃对上眼神，又无所动作，简直一反常态的不正常。
逃是逃不开的，只要她还在这里，什么时候来威胁她主动权就全在姜征。
姜桃主动过去，问他：“说吧。”
姜征：“晚上跟我去吃顿饭。”
姜桃才不会认为他这毫无良心可言的哥哥会善心大发，麻木道：“去哪？跟谁？”
将抽完的烟被随手扔在地上，姜征勾起脚尖前后捻了两下，漫不经心的：“大老板，人家手里好几个公司，你那住那破地儿的小男朋友根本没得比。”
姜桃出乎意料的平静：“所以呢，用我抵你在大老板那的债？”
姜征哧了声，拖着调子冷笑：“别说这么难听嘛，这不是给你个机会攀上大老板，毕竟咱俩一家人不是吗？”
姜桃抬起眼，冷漠答：“若是我不呢？”
姜征懒耷耷没个正形，淡笑：“别这么无情嘛，我可是专门挑了你那小男友不在才过来的。”
姜桃只觉得没劲透了，曾经命运完全不由自己掌握的窒息感在偷走了几年快乐光阴后卷土重来。
命运给了她一丝甜暖的期望，却终究以苦寒失望作为常态。
“最后一次”，姜桃面无表情，“我俩的事自己解决，你保证不找他麻烦。”
“行行行”，姜征全不耐烦，“你乖乖听话，我找那穷鬼干啥？”
姜桃没纠正他的说法。
让他以为俞礼是穷鬼也好，这样他就不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这大概是自己最后能为他做的事吧。
*
入夏的夜晚日落渐晚，蝉声在树梢草丛鸣个不停，与沉寂冬夜构成截然不同的画面。
清塘的夏夜满是热闹，成群结队的大学生在小吃街人手一杯奶茶消暑解渴，小吃摊生意火爆。
还有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打工人与朋友相约烧烤啤酒，享受重口味事物带来的肆意和满足。
姜征定的饭店名为徽声徽色，是一家闹中取静的中高档徽菜食府，就开在离姜桃店里所在的市中心不远的位置。
三层占地，除了一层之外的楼上均为雅间。
徽声徽色是典型的特色型饭店，装修和装饰用具都尽可能还原一方水土的地方韵味，给人身临其境之感。
据说不仅老板和厨师，就连服务员也是从家乡聘请地地道道徽州人。
每一位服务人员都是经过地方历史文化、方言、美食品种等全方位培训，只为能更有效的服务好每一位食客，解答顾客的每一个问题。
晚间的用餐高峰，店内顾客不少，雅间早早预定满员，大堂更是座无虚席。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还有不少和姜桃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学生组团来这里用餐，为食府更增一分人气。
姜桃一路无话，安静的跟着姜征的脚步，目光并无什么好奇，与这热闹景象格格不入。
因此也错过了与她擦肩而过的熟悉面孔。
季耀所在的清塘医科大学坐落在清塘大学城内。
不仅与俞礼的清塘传媒大学是隔壁邻居，同时也和姜桃的pika面包店同属一个商业圈，所以之前才会有事没事就去姜桃店里采购些面包。
清塘医科大学本科的绝大多数专业是五年制。
今晚是大五毕业前夕的聚餐，也是庆祝应届学长学姐们迈向新人生征程的庆祝会。
原本应该来的都是一些大四年级的直系学弟学妹们，季耀这个下两届的跟他们毕竟隔了一层，交集并没有多少。
可奈何这家伙是个自来熟，时刻把“朋友的朋友就是我朋友”当成人生信条，处事又主动活络，隔着一届也能混个面熟。
这么一来两去的跟许多人也搭上了点关系，他好热闹又唧唧喳喳的吵着要来，这样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又不少的场合也就随他去了。
季耀计划当第一个到的饭店守门员，杵在门口偏斜一点点又完全不会影响进入客流的位置，誓要给学长学姐们最暖心的欢迎与最深刻的印象，让师兄姐们记得他这个隔届的亲亲师弟，日后才能苟富贵，勿相忘。
姜桃跟着姜征进来的时候，季耀只觉得一个熟悉面孔一闪而过，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他接触的人太多太杂，当时没能反应过来。
况且姜桃全程没什么活力的低着头，他那本就不灵光的脑袋瓜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刚进去的人和印象里俞礼身边的小甜妹画上等号。
这片刻的耽误也就错过了和姜桃打招呼的机会，再回头时隐约只能瞥见楼道拐角尽头女生衣摆的侧影。
季耀陷入了沉思。
刚小甜妹是跟着个男生一起来的吗，莫不是他的幻觉？
但是自己应该没记错吧，绝对是的吧？
季耀唉的一拍脑门，刚才光顾着愣神了，好像也没有十分确定。
不过纠结再三，还是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给好友发送了一条消息。
去包间的路上，尽管姜桃完全没有四处观望的兴致，但是左右两旁精美的徽派的传统工艺挂画挥之不去的强行撞入她的眼帘。
暖白的灯光是经过设计的柔和温暖，可在她看来却只觉得这讨厌无比的灯光晃的她头晕想吐。
短短几步路的功夫，虚汗便已在她衣服背后留下深色痕迹，如影随形的昭示着女生此刻的糟糕心情。
目的地是间小包，包厢门右上方墙上的木制挂牌印刻着的“徽云”二字指明了它的专属名称。
摆放整齐的桌椅餐具和刚刚开启的照明设施都表明，他们两个是提前到达的那一方。
也是，姜桃心想，她那不靠谱的哥哥迟到和放鸽子的常态都是在对他无利可图的事情上。
一旦能获得利益，他可比谁都积极，只是不知这次他搞这么大阵仗又是所求为何。
姜桃其实处在巨大的矛盾和割裂当中，理智告诉她绝对不能再跟姜征有任何牵扯，何况是在这种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下就不知所踪。
极其冒险和将自己深陷泥沼的愚蠢行为。
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上次从这里跌倒，此次依旧在这里跌倒。
跟随内心的情感来说，心中微弱的一簇火苗支撑着她在多瞒下一段时间。
她愿以明知的危险换取一丝破碎延迟。
若干年后，抛却了曾经的自卑、怯懦和恐惧未来的姜桃回想此刻，才明白当年的担忧、害怕和妥协毫无意义。
无异于将能割伤自己的利刃亲手递给施暴者，却将最忠诚的骑士推拒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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