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迢迢本欲旁敲侧击,再从沈屏朗口中探听几句机要。
但沈屏朗却未再给她多言的机会。
饮尽这一杯凉茶后,他深深望向宋迢迢一眼:“你既来此,可会在此久留?”
宋迢迢回望一眼食铺,思忖道:“我暂且是这般打算的。”
沈屏朗眸光流转,轻点着头:“那也好,以后,我会常来找你。”语罢,他摆摆手,留下一句后会有期,便如来时那般,如风过境,去也匆匆。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觉已是樱笋年光。
如今,在一家人的不懈努力下,曾经的小菜园,已发展成为了一片繁茂的小农园。
在原有的基础上,宋迢迢不但赋予了小菜园逐步完善的半自动供给系统,还在其两侧种植起了各类小果树苗。
而树下的土地,也并未闲置,亦被宋迢迢种上了各色豆类及绿肥作物。
果树与作物的结合,可谓是相得益彰,既能有效疏松土壤结构,利于树苗汲取营养,同时也增加了土壤的持水力和通气性。
而菜田里的幼苗,在一众人的悉心照看下,现已茁壮成长,绿意盎然。
或因成长路上规避了大部分坎坷,菜园中的农作物,不但出芽率极高,长势也十分喜人。使得观者一见,皆无不期待起将它吞吃入腹时的极佳滋味。
和煦的花信风,拨开农田旁层层树荫,拂起纷纷扬扬的棉白柳絮,轻梳过宋迢迢的纤长睫羽。
凉棚内,宋迢迢双手持着她新制成的干花标本,比照着天边旭日,唇角轻扬。
依照颜色鲜妍,框架内的群花,被宋迢迢拼接成一幅崭新画卷。
这幅画,以碧蓝如洗的天际为底,纵然观起,群花便像是漂漾在水面一般,又复生了受春风吹拂时,摇曳生姿的鲜活气。
一旁,随同宋迢迢一并从食铺归来的金振娇,轻抚上宋迢迢的肩头,坐向她身旁,调笑道:“迢迢,如果有一天,我送别人的花也能被人这般珍视,我一定会将她视为我心中至宝的。”
闻言,宋迢迢眸光频闪,双耳浮起薄红。
见此,金振娇眸光流转,掩唇轻笑:“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女儿家,不经逗。”
宋迢迢轻瞥她一眼,片刻,她目视至其眼中坦然的笑意,眸光频闪,转过身道:“你又贫嘴。”
金振娇自知宋迢迢并非真的生气,但还是坐于她身旁,挽着她手讨饶道:“好了好了,我来可是只想讨你欢心的。怎么样,明日村中采春,食铺好不容易可以闲暇一日,要不要,同大家一起出去玩玩?”
宋迢迢一听到玩,本还低垂的眼,须臾间再抬起,已是兴味盎然:“振娇姐,可是寻到了什么好去处?”
见此,金振娇眼中眸光一转,有笑意浮动:“依照松柏村本地的风俗,采春还是去后山居多。我还记得我初来时,你我便是在那相遇,但后来你承办了食铺,走入后山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想来还未必览过春景。”
宋迢迢想到近来几月,几乎是鲜少休息的工作体验,点了点头。
金振娇心中胜券在握,语调轻扬:“北疆四季分明,但景致皆都美不胜收。而大家之所以都选择后山,一是相信山景集万物之灵韵,可除心中杂念,得山神护佑平安,二则是其因四季更替,每个季节都有其各自的曼妙……”
随着金振娇舌灿莲花,一张徐徐延展的四季图,于宋迢迢脑海逐步浮现。
春时,那山间,处处是清泠的山涧,还有一汪温泉,于山脚蒸腾着热息,以融融暖意为过路人驱尽寒霜。
夏时,池塘中荷花婷婷袅袅,映月盛放,秋季,则有红枫染霜,层林尽染,冬季时,待一场鹅毛大雪洋洋洒洒,此后便有素裹银装的玉树琼花。
通过金振娇不遗余力的推荐,本还有想法留在家中改造农园的宋迢迢,已是期待满满,不禁深深点头。
金振娇拍拍她肩膀,嫣然一笑:“成,那待我归家,我便知会怀安一声。对了,你能想到的熟人,都可以叫上,人多到底是热闹些。”
宋迢迢含笑点头。
……
是夜,月辉倾泻于群松之间,影影绰绰,照抚着归人略显落寞的归影。
院门前,顾成珏望着一如既往执念着为他守门的顾昭,眸光扑闪。
待走近前,他目视着顾昭那双清澈的眼眸,轻蹲下身,为顾昭整理好微微泄风的衣襟:“昭儿,难为你每日为我如此费心。”
顾昭摇动着微凉的小脑袋,唇角笑意轻扬:“我喜欢在此,盼着大家平安归来。”
闻听着耳畔真挚童言,他仿佛于沉寂的记忆中,与从前未经疾苦的自己再度相逢。
曾几何时,刚入军营的他,还被父亲带在身边,日日受父亲耳提命面,灌输着大丈夫生于天地,自要为国报忠,为民请命的理想。
其中,有一句话,他至今未能忘却。
父亲说,战,便要拼尽全力去护佑百姓,若有不敌,便宁可血染沙场,也绝不能让敌军侵犯国土一毫。
他那时还对此话还深有不解。
明明父亲年少之时,便以用兵如神扬名天下,数十年间,战场上调兵遣将从未有过失策,提起名头来,更是令敌军闻声便胆寒发竖,节节败退的常胜将军,如此赫赫功绩护持,怎会有预想不敌之时?
直到流放前夜,父亲为保全宁王府,独自一人揽下朝廷强加的罪名,蒙冤而死。
那一夜,他如梦初醒。
原来,纵使料事如神,也会不敌人心叵测。
顾成珏回望过顾昭眼中,一如他归来之时的殷切盼望,他眸光微暗,轻轻抚摸着顾昭的发顶:“好孩子,有了你的期盼,我们定都会平安胜意。”
此时,屋中几人闻听到响动,或唤着,或推开门来,一齐将他迎回屋中。
一入门,顾成珏便解下还浮着寒气的披风,待几人说笑许久,见顾昭回到后屋温习课本,他这才缓缓道:“军中所需粮谷现已收足……明日为清点物资,可休整一日,后日便要启程归营。”
闻言,宋迢迢眸光一黯。
近些日子,顾成珏每日早出晚归,显然是军中紧收了收粮的时间限制。
她虽隐隐察觉离别之日,近在眼前,可如今,被明确告知,难以言喻的闷涩,在胸口久久不散。
别离愁绪,顷刻间,萦绕于屋间。
见此,顾成珏指尖摩挲起手中的包袱,深深望过一眼已显落寞是宋迢迢,似许诺似祈愿般,将心中所念缓缓道来:“相守之日,终会早日到来的…”
……
火炕之上,宋迢迢依偎着绵软的抱枕,向确认未眠的顾成珏,轻声问询道:“顾成珏,明日你可有安排?”
她今日回来时,便将此事与赵氏祖孙言说,她们三人皆欣然应允。
她本想着若顾成珏无事,明日便邀约上顾成珏一起,去看看金振娇口中山野间的烂漫春华。
闻言,顾成珏轻轻转过身来,与宋迢迢对望。
近在咫尺的眸光,如月映水,泛着层层的波光。
宋迢迢眸光扑闪,敛下杏眼。
见此,顾成珏眸光流转,轻笑道:“明日是采春日……迢迢,我想带你去后山转转。”
闻言,宋迢迢眸中含笑:“你可知道,这句话差点就先出自我口了?”
顾成珏长睫轻颤,片刻,他低笑一声:“想来我今夜,定会做个好梦。”
解决掉心事,宋迢迢困意上涌,声音也趋向低喃:“你说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
顾成珏望着宋迢迢睡眼惺忪的模样,轻声浅笑:“非也,只愿美梦成真。睡吧小菩萨,好梦。”
……
坠兔收光,旭日东升。
待将备好的饮品和耐饿的点心及速食,承装进随身行李,一家人便整装出发,在约定时间内,来到后山脚下。
宋迢迢眺望着后山与冬日时截然不同的山景,心道金振娇所言非虚。
放眼望去,后山早已不再是冬日时,清一色的银白与点星翠绿。
凛冬被剥去叶片,抚去花瓣的秃树,如今已是千姿百态,美得各有千秋。
常言道,眼见为实。
如今,宋迢迢更是深刻领会到,什么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当春风拂面,感受到的是发自肺腑的清新,而不是参杂着各类二手气体的忧心。
宋迢迢深呼一口气,笑容越发明灿。
想来她少时忙于学业,毕业忙于工作,最终忙碌一生,心中所期待相见的景色,只被定格在了刷到视频的那一刻。
到最后,却是在书中世界,完成了她心中枕山栖谷的梦。
一行人陆陆续续向山上行往,待行至半山腰的平坡,丛丛映山红环山盛放。
宋迢迢望着眼前至景,分享欲极速攀升。
她笑着回眸,意欲寻人的刹那,直直撞入进顾成珏的双眸。
烂漫山花中,顾成珏长身玉立,凤眸含笑。
那一刻,宋迢迢只觉自己望了许久,好似,一眼万年。
……
晌午,艳阳高照。
小队伍各自寻了阴凉处庇荫,开始用餐,休整气力。
见此,一家人将带来的食物一一分发,而每家每户亦都有人紧随其后。
能聚到一处,都已是邻里亲朋。秉持着这般想法,各家皆都想着为其余人家备些食物。一来二去,这般分餐,反而使得每个人手中的食物,不但比原本的分量还要多些,菜式也愈发丰富。
顾成珏将被分到的酥饼,轻置于宋迢迢的餐盒:“迢迢,李娘子做的酥饼,你向来喜欢。”
闻言,宋迢迢眸光扑闪,摇摇头:“我已经有一块了,怎好贪食你的那份。”
顾成珏眸光流转,轻笑一声:“你既喜欢,我便想予你。你我之间,不必相让。我心甘情愿之事,你亦不必心生负担。”
宋迢迢望着眼前的场景,触景生情般,忆起流放路上,顾成珏的一路相护。
她终是未再推辞,执起酥饼轻咬一口。
半晌,在顾成珏温然笑意中,她缓缓抬眸,道:“顾成珏,当初在流放路上……你为何宁愿自己受苦,也要一直护我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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