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谢家姐弟,顾紫衣踩着积雪踏入了顾朱衣所住的芳菲院。
她在垂花门外抬手制止了门房的丫头通传,带着青荷和几位心腹信步向芳菲院内走去。
顾朱衣正在窗下作画。
皓腕轻摇,墨梅点点落于纸上。
顾紫衣停下了脚步,立在廊下,久久地望着明瓦窗内的顾朱衣。
借着房中烛火,隔着花窗依稀可见她掌下乾坤,淡墨起笔、中锋写势、收笔。
那圈梅法是幼时顾紫衣所教,顾朱衣年幼之时笔力不足,顾家是武将世家,顾紫衣幼时稍习了些武艺,捏着她的小手,匀匀便勾出一瓣花瓣来。
小小的顾朱衣惊呼着,眼中流露出不掺杂质的崇敬与仰慕。
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今日的顾紫衣太不寻常,她不动,仆妇下人们也无人敢动,青荷挑着一盏羊角灯引路,糊了素纱,光彩也掩映了一半。
细雪落了满身,窗内窗外,同着衰衣,一样颜色。
顾家姊妹生的像,年岁也相似,年少时齐名于京中,不知情的,甚至以为她们姐妹是双生子。
顾紫衣不曾解释过,顾朱衣或许也刻意隐瞒过,顾家除却长幼之序,未曾有过嫡庶之别。
此时的顾紫衣看顾朱衣,就如同看数十年前的自己一般。
之所以痛彻心扉,是因为真的在意过。
正因太过在意,被那利刃割断喉管时,心上才会那样的痛楚。
她真的很想狠狠掐着她的脖子,厉声质问顾朱衣,质问她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连抚养她长大的长姐都不曾相信?
为什么,这么恨她?
时至今日,顾紫衣想起过往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觉得心如刀绞,无法释怀。
她怔怔站了许久,直到青荷将那羊角灯交给小丫鬟,上前将她肩头的雪拂了,轻声道:“大小姐?”
顾紫衣还未曾出声,窗内的顾朱衣却恰好抬头,隔着明瓦花窗与顾紫衣的目光遥遥一对。
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神色复杂。
面无表情的是顾朱衣,神色复杂的是顾紫衣。
然而一切都是转瞬即逝,顾朱衣眼睛里划过一丝愕然,迅速地浮起一层水汽,怯生生地道:“姐姐。”
顾紫衣也收起了那些复杂的心绪,转身向她房内走去。
姊妹俩的表情似乎对换了一般,顾紫衣面沉如水,一声不吭地看着面前泫然欲泣的顾朱衣。
顾朱衣举袖拭了拭泪,唤她的贴身丫鬟绯珠道:“给大姐姐看茶。”
绯珠福了一福,应道:“是。”
顾紫衣出声道:“不用了。”
绯珠身形一顿。
她感受到一阵打量的视线,居高临下地向她扫过来。令人不寒而栗。
她抬头慌乱地看了顾紫衣一眼,却在她冷若冰霜的视线下由衷的感到胆寒,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要知道,如今的顾紫衣并不是真正的刚刚及笄的闺阁小姐,她是领了十二年兵的顾家军统领。一身的气势,绝非寻常人所有。
那是久居人上的杀伐之气。
一个长在深宅内院的小小侍女,自然不能明白那威压从何而来,她只是无端觉得,大小姐同已故的侯父,太像了。
绯珠跪在地上不敢动,顾朱衣亲自去奉了茶来,放在顾紫衣手边,轻声道:“姐姐喝茶。”
她目光没有一分一毫分到绯珠身上,一双妙目只看着顾紫衣,就仿佛她真的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依赖着她的姐姐一般。
顾紫衣将茶盏捏在手中,垂眼看那氤氲水汽中翠绿的茶叶。
息肌。
顾紫衣心里暗叹一声。
果真是息肌。
前世她同谢辞子嗣艰难,成婚六载方才有了独子谢意,谢意长在谢辞身边,身子骨也弱,她自以为是因了谢辞的缘故,前世里没少抱怨此事。
直至谢辞身故之后,她从为谢辞守墓的谢家家生子谢子安口中才知,子嗣艰难、谢意身弱,皆是因她年少时服用息肌所致。
她曾经以为息肌只是罕见的茶叶而已。
顾朱衣母舅朱氏是皇家行商,往来京城时时常给顾朱衣姐弟送些新鲜吃食与玩意,顾紫衣身为他们的嫡姐,每次也会收到不少礼物。
而这珍奇的息肌茶,就是其中之一。
顾朱衣被定为未来的太子妃,当舅舅的自要尽心为其谋划,这息肌,就是他为自家外甥女,备下的杀手锏。
它看似无毒无害,甚至还有滋阴补阳的妙用,常年服用,会令人肌肤如雪,肤如凝脂。可是,这东西常年服用,会使人终身无法生育。
谁能料到,第一个有幸服用这东西的,不是太子东宫妃嫔,却是顾朱衣自己的嫡亲姐姐。
顾紫衣捧茶仔细端详了半晌,便放在了一旁。
若说她之前还对顾朱衣有所期冀,尚且顾念着姐妹之情,这一碗息肌茶,却是将过往所有情份,都抹杀得一干二净。
原来并不是太子妃之位、后位让顾朱衣变了模样,而是她从一开始,从未出阁的少女时代,便如此的歹毒。
顾紫衣暗叹一声,抬眸道:“绯珠惑主孝期出游,罪不可恕,以家规逐出芳菲阁,着庄下发卖。”
她声音淡淡,出口的话对顾朱衣主仆二人,却无异于惊雷。
绯珠虽身在顾府,细算来却并非顾家实打实的家生丫头,她是顾朱衣十岁时,她舅舅送给她的。
论理,这算是她娘家的人,主家不会和嫁进门的妾抢一个奴才,多半是应该记在朱氏嫁妆名下的。
坏就坏在那朱氏眼皮子浅,当年主中馈时,为了绯珠能多拿一份月钱,将她登记在顾府的名册,因而顾紫衣如今要逐她,并不需要顾朱衣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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