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香楼的流烟便是千梨。
苏酥没想到还有再见到她的机会,千梨古道热肠在玲珑坞的时候就时常帮助她,她在心里已经把她认作姐姐。
眼眶发热,鼻尖发酸,时至今日她又帮了自己一次。
“才数月不见怎么就哭鼻子了?这么想我呀。”千梨点了点她的鼻头,手指滑动拂去她眼角的湿润。
海棠花被放下,苏酥不禁抱住她,“姐姐……”
“好了我在……”千梨回抱,轻拍她的后背。
激动的心绪平静,苏酥被千梨请在绣凳上,她默默打量房间的布设。
帷幔重重形成旖旎朱红,鎏金灯架燃着烛火,空气里馥郁的熏香弥漫,浮动着令人沉醉的颓靡。
那束海棠花被千梨放进墙边的青色冰纹瓷瓶,旁边还有一株葳蕤萱草。
她踩着莲花步,慵懒悠闲,一袭朱裙灼灼风华,端的是人比花娇。
“千梨姐姐为何在此?”纵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想,苏酥还是忍不住问。
千梨手执玉壶,琥珀色液体形成的水柱倾入杯盏,“你离开公府后,我和姜轻被召回坞里,我来此自然也是出任务。”
“会有危险吗?”
“不过是老本行罢了,在和你入公府前又不是没做过。”千梨喝了口甜丝丝的蜂蜜水润润喉,“你与其担忧我,不如担忧姜轻,她要出的任务比我凶险多了。”
姜轻会武,是坞里唯一的女养士,别的养士能执行的任务她不会缺席,不能执行的她也要去。
刀光剑影,一个不留神就回不来。
“姜轻姐姐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在坞里的时候苏酥见姜轻的次数不多,可每次见她几乎都伴有大大小小的伤。
周承晏让她选两个人协助自己,她选的一是千梨二是姜轻。
她不愿再看到面冷心热的姜轻受伤。
千梨摇头,“我也不知她现在的去向,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苏酥转移话题,“千梨姐姐是不是早就知晓我在开花坊,特意让人把所有的朝阳花都买了。”
千梨拿起小团扇轻摇,微风扬起鬓角垂落的发丝,“什么都瞒不过你。”
“那我不能收你的银子——”蝶恋花刺绣团扇压住苏酥的唇。
“我是真心要买花布置后日楼里的宴会,顺便照顾照顾你的生意,你要是不收以后也别唤我姐姐了。”
“好,日后千梨姐姐来买花统统只要六成的价钱。”
“这还不错。”
见到千梨纯属意料之外,苏酥一时不舍离开,但花坊的事又走不开,好在盈香楼不会长翅膀飞走,千梨会在楼里待一段时日。
苏酥姑且告别,千梨拉住她,“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招牌,你光在地里挥锄头,鲜花卖不出去也没办法,再过段时日就是百花节,你若能大显身手,日后的销量便不用愁了。”
“百花节?”
苏酥极少出玲珑坞,少数几次出去中的一次便是以林家之女的身份在江左生活过半年。
苏酥醍醐灌顶,“百花节是花神女夷的节日,女夷擅长种花养花,百花节有赏花扑蝶的习俗,届时鲜花也会卖得比平日好。”
一扇子拍到苏酥脑门,千梨说:“呆子,你就只想到这些?”
千梨手下留情,拍打时用的是扇面,一点儿都不疼,可也不妨碍苏酥一脸懵懂,“不然呢?”
“算了算了,你还未在京城体验过不知晓,皇后爱花,每年的百花节也备受重视,声势浩大。我听说今年的百花节会选‘花魁’。”
“花魁?”苏酥疑惑,卖花怎么也要选花魁,比谁卖的花多么?
“此花魁非彼花魁,不是你想的那样。各家花坊可以培育花卉选送到皇宫,如若被皇亲贵戚看中,府邸里的花木便由那家花坊打理。”
说到一半,千梨压低声音,她穿梭于纸醉金迷、三教九流,得到消息也比别人灵通,“今年百花节荣获花魁的花坊会专门负责皇后寿宴的鲜花布置,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皇商。”
皇商。
黄阿婆悲怆哽咽的面孔在脑中一闪而逝。
“皇商就算了,我只想打响名声,能多卖一点儿花儿。”京城里的各行各业水深得碰不到底,她还未做好和其余能联合起来打压黄氏花坊的三家角逐花魁的准备。
千梨也认同她的想法鼓励道:“也好,贪多嚼不烂,咱们做生意就得一步步来。”
回家后苏酥拿上雪花酥去看望隔壁的黄阿婆。
花坊的分红苏酥一份不落都给了黄阿婆,从那以后,黄阿婆有了银钱看病吃药,精气神也逐渐好起来,能独自在后院打理花圃。
黄阿婆是京城花市的老人,苏酥向她取经百花节要注意的事情。
百花节之日京城内外的花坊都会参与,到时可谓是万紫千红、争奇斗艳,想要从姹紫嫣红到可比花海的鲜花里选出魁首谈何容易。
苏酥不想争夺百花魁首,但她必须要拿出争夺花魁的决心才能打响苏氏花坊的名头。
接下来的日子苏酥在京城苏氏花坊与城外花舍来回奔波,一心扑在鲜花栽培。
就连千梨派人传话都很难分出精力。
千梨说多亏她送来的朝阳花给花楼宴会增添不少亮色,花楼妈妈决定日后的鲜花都从苏氏花坊采购。
花楼是个销金窟不愁的就是银子,苏氏花坊有了稳定的单子,先前收紧到快要揭不开锅的手头终于宽松不少,她雇了人经营花坊,自己专心培育花苗。
百花节正一日日|逼近。
气温日渐攀升,才过小暑,空气中涌动着夏日特有的燥热,荒郊野林的草木被热气熏蒸得打蔫,城郊外花田里的花朵却是生机勃勃。
马蹄哒哒踩过结实土地,缤纷多彩的花海夹道,风一吹过,扑簌簌摇曳,似乎在迎接自江左回来的人。
“停。”马车内响起声音,车队随之停驻。
陆无咎从车架上跃下,没有用轿凳,身姿轻盈。
白苏紧随其后,跟着陆无咎穿过花海。
霜白的云袖拂过花蕊,沾染萦萦芳香,陆无咎叩响了花舍的门。
“笃笃——”
干脆利落的敲门声足以惊动屋舍内的苏酥,她边开门边说,“方才已经有牛车把明日的花儿拉走了,你来……世子?”
她眼睛忽地睁大,而后眨了眨鸦羽般的睫,十分意外,“世子怎么在这儿?”
瞥到道路上停留的车队,左右护卫凛然有序,俨然是军队出身,她才恍然大悟,“世子回京了?”
苏酥熟知的陆无咎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然而今日破天荒地见到他平静的面容不再平静,腮边鼓了鼓,像是在咬牙,拼命压抑着什么情绪。
他真是疯了,原以为离开京城会不再被她影响,谁知晓离得越远,他反而越是能想起她,她成了他的影子无处不在。
思念如同沸腾的热油不断咕隆冒泡,把五脏六腑都灼烫出伤疤,他捂着伤疤赶回来,正监还以为他心系司天监不能无人,他竟有些惭愧。
赶回来为的不仅是司天监,还有自己的私心。
见一见她就好了吧?就不会无止境地被思念折磨了吧?
可两厢见面后,他发觉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她充满诧异的话顿时令他心火烧起来。
他耳聪目明,听得出看得见,她竟然一点儿都不想他。
陆无咎速度极快地擒住她的手臂,“跟我回去。”
白苏甩头去看自家世子,差点把脑袋都甩飞。他们家世子怎么越来越逾规越矩了?从前的端方守礼呢?
“我不回去。”苏酥将自己的手臂从他手里解救出来,正色拒绝。
她都这样不给他面子了,他总该拂袖离去了吧?
可陆无咎仅仅是用一双深邃得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眼眸牢牢锁住她。
苏酥叹了口气,从袖子内侧自己缝的内袋里取出一页纸摊开,“世子,白纸黑字我已经被你休了,‘从今往后一别两宽’是你亲笔写的。”
怎么会有人随身携带休书?她还不承认心里一定记挂他?
陆无咎反唇相讥,“你在外面过的清贫日子还没过够吗?”
苏酥一听笑了,“如你所言虽然日子清苦,总比在公府如履薄冰、步步惊心来的好。”
眸光一暗,陆无咎仿佛没有想过在她眼里公府是可怕的存在。
苏酥也豁出去了,干脆就在今天把曾经堆积于心的话都说出来。
“从我还未踏入公府的大门,便有刺耳的话语声说我如何如何配不上你,我都认了。新妇敬茶时,少夫人刻意刁难,手烫破皮我也不敢出声。三公主心悦你,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借机栽赃污蔑,使出的诡计破绽百出,碍于尊卑贵贱,我平白被罚跪戒律院。芜桐山匪劫掠,我一心想救世子,可到最后我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你眼里其实是跳梁小丑,世子根本不需要我去救……
陆无咎,我是什么很低贱的尘土么?被你拿来做挡箭牌,被你蒙在鼓里,也要义无反顾、甘之如饴。”
说到最后苏酥带上了哭腔,她拼命地呼吸企图压制胸腔内汹涌迭起、几乎要失控的委屈,垂在身侧的双手都握成拳头,肩膀与后背不住地颤抖。
回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陆无咎没有吭声,甚至连目光都不再落在她身上。
也对,他陆无咎是什么身份?她剖析心迹的独白对于他而言是不配入耳的废话吧。
眼睛热乎乎的,蓄起的泪水将落未落,苏酥破涕而笑,深深吸了口气。
她跟他发泄个什么劲儿,她本来就是他救的,没有陆无咎当年的收留,也就没有如今的她,她早就被屠户宰了肉做菜人。
她感激他的恩情,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恩,可她也不是泥塑木偶,对于攻讦、诬陷能无知无觉。
“陆世子,我觉得府外的生活很好,清苦里也有三分甜味,我不会再回去了。另外这里是我的花舍,若你不买花就请回吧。”
穿越九九【chuanyue99.com】第一时间更新《回宫》最新章节。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