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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乙混混沌沌睡着后,发了高热。他梦到很多东西,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脑中似有千万只蚁虫啃噬,又像被铁锤敲打。那一团又一团的梦来了就走,梦魇一个接一个。直到他早晨被雨声惊醒,才发觉头脑不烧了,身上也舒坦许多,梦倒是一个都不记得。
抚上包扎好的伤口,疼痛大有缓和,只要不做大动作,不拉扯到,都还能正常行动。
萧乙知道,这是谢神医的良药在起效。只是不知为何,此次出使西辽,七爷却未带上谢神医。
念到七爷,萧乙从床榻起身的动作倏地一顿。脑中突然回想起,前一夜他同七爷说了什么,不由得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他只是个暗卫,却是借了天大的胆子,向主子提出那样的问题。
偏偏,还没得到任何回复。
也是,这是他自己乱了分寸,是他僭越了。七爷不答,在情理之中。
这时,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俨然便是沈铎寒。
萧乙收起纷乱的思绪,立即穿上衣服,一瞥窗外烟雨蒙蒙的天光,视线也不敢朝七爷那处落,只得站起身,垂首而立:“七爷。”
心里忽而起了一份极不自然的窘迫感,甚至有些不敢面对七爷。昨日所言,既是一时大脑发热,也是肺腑真言。他不知七爷究竟作何感想,他此刻,亦不敢多问。
“醒了。”沈铎寒走到桌前,将手中提的食盒拎到桌上,打开来,取出里面的茶水和米粥,神色淡淡,“你素来有早起的习惯,先吃点东西暖暖胃。”
萧乙却是不动。
“怎么了,伤口还疼?”沈铎寒抬眸,视线落到萧乙脸颊上,再一路下滑,落到那双仍旧发白的唇上。
那双唇,此刻正倔强地抿着。
只见萧乙头垂得更低,声音也低:“属下有罪,属下知错,属下受不起七爷这般对待。”
这番话,让沈铎寒轻声叹息:“萧乙,我说过,你在我面前不必这般。”他将萧乙按到桌旁坐下,“你无罪,亦无错。我也只是如从前那般待你,你受得起。”
如从前那般……待你。
萧乙把七爷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即便七爷只字不提前一晚的事,萧乙也不会再追问其他。
有那句“你受得起”,就足够了。
过了辰时,使臣团便出发赶路。
白辞安手下折了两名金绶带,原本提议在此客栈再住一晚,查出真凶,却被肃亲王找出已然“伏诛”的黑衣人尸体,并将一切都归咎到这黑衣刺客头上。
在此出使西辽的节骨眼上,白辞安即便心中再如何起疑,也奈何不了肃亲王压阵,只得跟着使臣团出发。
春雨卷来寒凉,天地间似被烟沙笼罩,雾霾霾,灰蒙蒙,看什么都不真切。
使臣团前进的速度相较前几日有所放缓,而萧乙的警觉心却提到最高。他虽不知七爷口中的云翎军团是何,但就昨夜他同黑衣人出手过招,以及有人暗中埋伏放箭来看,他们一行人,处境不容乐观。
对方的人数众多,身手不凡,真要在这种天气对上,一切就都说不准了。
也许是他太过警惕,引起了白辞安的注意。
在经过一处山坡时,白辞安驾马行到萧乙的马匹内侧,开口问道:“萧侍从似乎脸色不太好,是昨夜春风一度没睡好,还是因为,身上有伤呐!”
尾音刚落,只见一支利箭穿破雨帘射来,随后一声马匹惨烈嘶鸣,打破了清晨雨路的寂静。
“有刺客!!”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侍卫纷纷拔剑,做出防御姿势,然而箭如雨下,发自暗处,一时间,几人中箭到底,惨叫声交错响起。
而白辞安一人一马将萧乙困在山崖边上,进退两难。
萧乙顾不得自己,连忙看向前方的七爷,雨雾朦胧,他难得的看到七爷拔出随身带着的那柄剑,顿时,从四周跃出一小波白衣人,加入防御的阵营。
那白衣人个个白布蒙面,武功极为高强,剑花翻转间,已然将一切利箭挥开。
就在这时,从山坡窜出一波黑衣人,手持弯刀与白衣人厮杀起来。
一时间,马踏泥浆,刀剑相碰,血雨相融,肃杀气氛弥漫在这处山坡之上。
萧乙忧心七爷和怀思公主安危,却被白辞安死死拦于一隅之地,前后不得突破,反而被一寸寸逼近山崖边缘。他厉声喝道:“白大人此举是何意?”
“是何意?呵呵呵呵……”白辞安面露寒光,“我手下副司长一条命,金绶带两条命,皆因你而陨。你一小小暗卫,这条命倒是值钱!”
说罢,白辞安扯动缰绳,将马头狠狠朝着萧乙那匹枣红马撞去。
马匹前蹄踏空,萧乙立即扯住缰绳后撤,足间轻点马背,腰间匕首顿出。
他一脚踏上白辞安那匹马,挥刀扎向马后臀,马匹受惊,嘶啸长鸣着高抬两条前腿,狂奔而出。
白辞安也飞身而出,抽出腰间佩剑,同萧乙在雨雾中狠厉厮杀起来。
萧乙右腹有伤,行动间有意避开那处,却被对方看了出来。白辞安杀招直逼,萧乙左右近不了他身,飞驰着后退应招,忽然一个抬手动作,衣袖中飞出一物,眼见着就要落入泥水当中。
——去西辽,找到簪子主人。
那句话猛得在萧乙脑中蹦出,他下意识伸手去接翠玉发簪,却听“噗呲”一声,剑尖扎入左肩,差一点就到心脏。
萧乙狠狠拧眉,趁势一手握住剑锋,提脚将白辞安踹出。
“咳咳……”他呕出一口鲜血,将利剑拔出,再将发簪收进胸前衣襟中。
抬眸,提剑,疾步加速,在白辞安从地上爬起来之前,剑光闪过,直直朝着对方胸膛刺去。
白辞安躲闪不及,一剑入胸。临死,他抬起嗜血的疯狂眼眸,将萧乙死死拽住,试图将他一同扯落山崖。
“我死,你也休想活!!”云雾间传来白辞安凄厉的喊叫。
“萧乙!”沈铎寒闻声,迅速斩落面前几名黑衣人,提步掠去,一把拽住即将坠崖的萧乙手腕。
然而萧乙和白辞安二人的下坠重量,直接将沈铎寒拉下大半个身子。
“七爷!!”萧乙顿时心惊,“还请七爷快快放手!”他吼道。
沈铎寒额间青筋根根暴起,手下力道却丝毫不松:“本王,不放……”
而萧乙身上,白辞安正死死扣住他的咽喉,喘着粗气在他耳边嘶哑道:“呵呵呵呵呵……还能顺便拖死一个肃亲王,我这条命,也算值了……”
可恶!!!
萧乙气急,左手却因左肩重伤而脱力,动弹不得,只得一口狠狠咬上白辞安的手臂。
然而对方却已然没了声息,只剩双手僵硬地吊在萧乙身上。
雨势渐大,萧乙的手腕一点点从沈铎寒手中滑出,直至滑落。
脱手的那一瞬间,沈铎寒当即翻身而出,在身后一众惊呼声中飞下山崖,一把搂住萧乙的腰身。
急速下坠中,他将白辞安的尸体扯开,另一手持浮光剑狠狠扎入崖壁之中,以此减缓下落速度。
山壑之间,云蒸雾绕,萧乙清楚地看到七爷难得一见的担忧神色,清楚地感受到七爷环在他腰间的有力臂弯,甚至能清楚听到七爷急促的心跳。
顿时一阵热流涌上眼眶,鼻尖。他咽了咽发梗的喉咙,闭上双眼,任由泪水随着雨水流淌而下。
昨夜那个问题,他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
便是死,这一生也无憾了。
*
淅沥的小雨不停拍打在脸庞上,将意识一丝丝拉回体内。睁眼时,萧乙只感觉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疼痛不已。
七爷!!
猛地一个起身,顿时拉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剧痛袭来,痛到他眼前一阵发黑发晕,好一会儿缓过来,环顾四周。
寒凉雨夜,借着稀微月色,仅能看出山谷之下的大致光景。
“七爷。”他嗓音嘶哑,手中摸索着。所幸,在他身边不远处就躺着沈铎寒。
萧乙的手摸过去,只感觉七爷通身冰凉。他心中一阵慌乱,连忙贴过去,直到感受到七爷微弱的呼吸,他才松下一口气。
从山崖间坠落时,想必是七爷全程护着他,他才能活下来。
如此一来,七爷现在情况不容乐观!
“咳咳、咳咳咳……”萧乙咳出几口血来,顾不上自己的情况,忙将沈铎寒的身子扶起,坐正,替他运功疗伤。
雨丝渐渐减弱,再渐渐归无,天地一片寂然无声。山野之间,寒风拂过发梢,寒意透过湿透的衣衫,浸入肌骨,再入脾脏,游走于体内,又被内力一寸寸逼出体外。
不多会儿,萧乙身上蒸腾起层层白雾,内力将衣衫快速烘干,再源源不断输入沈铎寒体内,打通经络,舒缓伤痛,驱散寒霾。
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后,萧乙颓然倒地。
月亮渐渐爬出云梢,雨水洗涤过的夜空一片银蓝,月光均匀而柔和地洒在雨露淋湿的山谷之下。
萧乙颤抖着朝昏迷的沈铎寒爬去,他爬得很慢,每动一下都牵扯到全身伤痛。直至七爷身边,他轻轻牵起沈铎寒冰凉的手,放在心口处,再缓缓凑上前,无比虔诚地吻上那双冰凉的唇。
“七爷……”意识消失之前,他依偎在沈铎寒耳畔,喃喃道,“得逢七爷,萧乙此生之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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