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四目相接,不过刹那,江守徽就很快垂下了眼,再抬眼时,他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平静表情,道:“方才没被撞伤吧?”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宋知意的目光停在了江守徽身上,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最后只道:“没有,我没事。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二人就这么一路无言地行至重歌楼,包间里已早早点起了炭火,被烧得暖融融的,宋知意甫一进门就觉得自己被冻僵的脸颊像融化一般,寒意变成了可人的凉意。两人相对而坐,酒菜很快就上上来了。
宋知意给江守徽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温热的酒,这酒名唤山涧秋,听着文雅,实际上就是桂花米酿。据说这酒在江南流行,是取岩岭桂子和山涧泉水酿成,这泉水冽而味甘,酿出来的酒也是醇厚可口。
江守徽看着心绪不高,进了包间就没说过一句话,见宋知意递来一碧玉盏,其中微黄绿色的酒散出阵阵的香甜气息,他什么也没说便一饮而尽了。
宋知意见状,忙道:“守徽表弟,这酒不能喝这么快,我听说这山涧秋喝的时候不觉得,实际上可醉人了。”他说完,夹了一筷笋鸡脯放进江守徽的碟子中。江守徽夹起放到嘴中,低头咀嚼了片刻,默默咽下。
宋知意不知他这是怎的了,只能主动挑起话题,笑道:“守徽表弟,我在家总是听父亲说陛下在朝上是如何如何夸赞你的,国子监的同学也总说你年少有为,十八岁就做到了翰林院的侍讲,还说你不知是多少京城小姑娘的心上人,叫人艳羡。我每每听到这些,也很是高兴……”
宋知意还未说完,江守徽就突然抬起头,道:“你为何高兴?”
宋知意被他问得一怔,随即一笑,道:“自然是因为你是和我一道长大的好兄弟,我听到这些,当人替你高兴。”
江守徽听了又低下头不说话了,只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下。
宋知意有些讪讪,绞尽脑汁又道:“说起来,我想起来是去年还是前年,许时楷曾跟我说你很关照他,想答谢你。后来是怎么样了?”
“你给他出的主意对不对,”江守徽闻言终于看向宋知意,他咬着下唇,似乎带着怨愤的样子,道:“他老是给我写一些乱七八糟的诗从南疆寄来,我是看他可怜才帮他的,馊主意,都是你……”他说着说着,还捂住耳朵趴在了桌上。
宋知意从没见过江守徽这样,一向端方的人现在这样前言不搭后语地絮絮叨叨着。经过短暂的思考,宋知意确认了江守徽是一杯倒体质,他现在肯定是喝醉了。
宋知意正想着,一边的江守徽又有了动作。他突然站起身,皱着眉嚷嚷道:“我好热。”宋知意还来不及阻止,他又倒了一杯酒喝下了。
怎么又喝了?方才喝两杯酒变成这样了,再喝下去可不得了了。宋知意忙把酒壶拿到一边,把江守徽按回到椅子上,道:“守徽表弟,你这是喝醉了。我把窗子支开,咱们吹吹风,看看灯好不好?”
宋知意说完便打开了窗子,从上往下看去,只见灯盏宛如一条光河,在缓缓流动着,果真应了那句东风夜放花千树。而现在,灯火的光辉中还有大雪飘落,已在对面楼宇的屋檐上积下一层薄薄的白雪,映衬着各色的花灯,别有一番意蕴。
江守徽了这大雪纷飞中的玲珑天地,也走向窗前,伸手接了一片雪,开心地低声喃喃道:“燃灯百千炬,光明夺月色。”他说完,一阵冷风又吹来,叫他不禁瑟缩了一下。
宋知意见江守徽被吹得发抖,又把窗子关上了。没了冷风的吹拂,室内又变得如暖春一般。江守徽此时已是双颊酡红,见窗户被关上,他很不高兴的用手捉住了宋知意那只关窗的手,道:“为什么关上了?”
宋知意一颤,低头瞄了一眼江守徽覆在他手上的那只手,正紧紧的攥着他,他的心好像也被攥了一下一般,一跳一跳的。
他看着江守徽敛眉瞪着他,小心答道:“不关上,会吹出风寒来的。”
江守徽听了,却仍没有松开那只手。宋知意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掌心见有冰凉的雪在一点点融化,这种奇异的感觉叫他感觉手背触及那冰凉雪水的一块正发着烫,呼吸也变得阻滞。
“你不懂,”江守徽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道:“我问你,你可知我意?”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江守徽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宋知意听来,只觉得那一字一句如同宋知连连点头道:“我知,我知,你想看灯,我这就去吧窗户打开。”
“你不知。”江守徽只撇下这三个字,松开了宋知意的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闷闷坐下了,似乎有些失落的样子。而宋知意看着自己方才被握住的那只手,刚才的余热还留在上面。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恢复平常的样子。
可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向江守徽看去,江守徽静静的依靠在椅子上,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他瓷白的面庞在昏黄的烛火中犹如无暇的珍珠一般,因着醉酒,他几绺碎发捶在了他雪白的脖颈见。
宋知意盯了半晌,突然拍了自己一巴掌。他觉着自己可能是病了,又或是这屋内的炉子烧得太旺,因为他明明没喝酒,却头脑晕晕,想了些许多不该想的事情。
宋知意冷静下来后,便起身将江守徽背在了背上,送江守徽回了他租赁的小院中。
……
上元节过完后,官员的假期结束,国子监也开始上课了。在春闱之前,宋知意和江守徽见的寥寥数面中,二人都很是默契地没有提到这夜的事。
会试同乡试一样,也是分三场九日举行,分别是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这三日。考试内容也与乡试大同小异,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第二场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选答一道;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
这三场考试理应并无轩轾,可在判卷时,考官往往更注重考生再首场的时文写作,以时文优劣取士。这样造成了考生专攻首场考试,而不重视第二三场考试的风气。
对于宋知意来说,第一场的时文对他来说已经是得心应手了。他去南疆历练游学,是为了将二三场的内容写的更好。而老师李祯在宋知意准备春闱时也提醒他,这次考试要额外注重第三场边事时务策的考察。因为这次南疆平定潘氏作乱一事,陛下很重视,京城中也掀起了一阵竞谈边事的风气,在时务策中,很有可能就此进行考量,也是为了看考生是不是平时只死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不过宋知意作为南疆平乱一事的亲历者,李祯倒并不担心他写不好这方面的问题,只是让宋知意将大周其他边境的事务都一一研究一遍。这对宋知意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上一世就已经积累了不少研究对外问题的经验,将这些经验运用到这里也是信手拈来。江守徽也将自己前年考试用的学习书本给宋知意送来,上头都是认真细致的批注,让人一读便懂。
除却学习方面的准备,食物被衾之类的也需用心备下。因为这春闱是在二月里头,正是倒春寒的时候,考生们却只能穿薄薄一件襕衫,在不能遮风避雨的号房里写作。且它不似乡试,需得在考场里足足待够九天九夜。夜见的保暖就更得注意。
周姨娘一早就为宋知意准备了这些物什,除却一张厚厚的被衾外,还新纳了一双棉鞋,里衣也用厚实的布料坐了。至于吃食,就不能像上回乡试那般精细了,春闱里,考生写作答题需花费大量时间,只能准备些能随吃随拿的食物。
好在京城二月里头的天虽冷,倒也干燥,不怎么下雨,吃食放上几天也不会坏。宋楚兰在南疆,知道宋知意要参加春闱,早早就寄了些可提气提神的药茶来,除了药茶,还有一大包灯盏花,这花能祛风除湿、活血化瘀,是响水村的村民听说宋知意要参加考试,特意交给宋楚兰让她寄的。纪文清更是出手阔绰,从段家挑了些上好的人参给宋知意,以备不时之需。这些东西,周姨娘也都细细整理好,放在宋知意的行囊中了。
二月初九这日凌晨,宋知意便背着行囊赴贡院了。科举一路考过来,他也参加了大大小小好几场考试了,这次考试,他心态很轻松平和,唯一担心的,就是考场太冷可能会风寒。
天还未亮,贡院外已经有不少考生再排队验身了。衙差们举着火把,一个个将验身后的考生放进去。走至贡院正院唱名后,考生便可去寻自己的号房了。
宋知意还算幸运,因为前阵子的火灾,陛下命人将被烧毁的号房重建,其余的也重新修葺了一番,号房的比上回他来参加乡试的时要好上许多了,起码整洁干净,不用太多打扫。
宋知意将自己的物件整理拜访好后,裹着背衾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直至天亮,贡院内响起了锣鼓声,而举着第一场考试考牌的巡考官,也往考生们的号房这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宋疑似有点不解风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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