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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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季常出门直奔豫王府。

豫王府在入苑坊，坊内十六王宅修葺的富丽堂皇。豫王府周围的巷道更是车水马龙，比朱雀大街都热闹。

王府角门大开，管事的一一核对盘查一车车大婚所需的物件，李季常没有走角门，而是去了正门口，以国子监监生的名义求见豫王。

豫王正在院子里和两个小太监玩蚂蚱，猛地一听有人找，他先摆手说不见，不要打扰他。

王有是从他小时候就伺候他的老太监，这么多年几乎没听过什么有学问的子弟主动拜见过豫王。

王有对豫王是有盼头的，他的盼头是：谁知道哪天皇帝瞎了心，万一就把皇位传给豫王了呢。

就这么一点盼头，多年无人理解支持，他甚感寂寞，寂寞到挂脸，每日死气沉沉，就比干尸多出了一口气，连豫王大婚都激不起他心中半分波澜。

谁料一听有国子监的监生上门，他老人家忽而活了过来。

腿脚利索的好像个少年，激动地奔向正门口，忙将李季常和游记明接进府中招待。

李季常进厅并未就座，他向王有道：“我找豫王有事，能不能请豫王出来说。”

王有连连点头：“能能能。就是豫王他有睡午觉的习惯，有什么事您先跟我。”

李季常记得王有，豫王登基前他突然暴毙，之所以记得，是他跟一帮清流大臣罗列高胜寒的罪行时，太子成规，也就是现在豫王六岁的长子，向他们提供了高盛寒毒杀王有的证据。

他对王有其人性情好恶完全不知，只知豫王是他一手带大的，他与豫王的感情非比寻常。

李季常遂也不再客气，他直言道：“王内室可知，高司徒家正在接养在道观的长女回家。”

王有老眼一眨，懵道：“这与我们豫王府有何干系？”

李季常答：“要是高司徒接长女回来替幼女嫁给豫王，这与你们也无关吗？”

王有一愣，随机笑道：“不会的。圣上赐的婚约明明白白写着，许嫁的就是高家二女儿，高凌霄。”

李季常听此只能拱手道：“人尚未进门什么都不好说，等真进了门再说什么也都晚了。”

王有还要留他们二人吃饭，李季常以要回国子监为由拒绝了。刚一出豫王府大门，游记明便和他翻脸了。

游记明冷哼一声：“原来你扯谎说你娘病了，是为了这个！”

李季常这才记起先头游记明爱慕高凌霄的话，遂有些后悔不该让游记明跟着。

“记明兄自有姻缘，原不在此，高氏女未必有你想得那么好。”

游记明冷笑道：“高氏即便是十乘十的好，我有情，人家也未必有意。平日里我当你是个君子，却不知你也有这背后使坏的小人伎俩！”

李季常对于游记明的评价并不放在心上，上一世他靠着高胜寒提拔，不到四十岁便当上中书令，比这难听的话他不知当面听了多少。

他道：“确实是我小人了，我向记明兄道歉，是我的错。”

游记明扭脸过来，不可思议道：“你向我倒什么歉？你该向高家两位小姐道歉！”

李季常更不可思议，他甚至有点想笑。

“确实是对不住高二小姐，但高二小姐的命运，原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游记明呵呵一笑，往后退了两步，与李季常拉开了距离，像是正式要划线绝交。

神色大有疯魔的样子，指着李季常道：“今日是圣上早有决断，若不是，你的话就会引起高家一场风波。你又如何不能左右别人的人生向？如今只是你没有达成所愿，并不是你没有起这样的歹心！”

游记明几乎是要逃跑，摆手转身道：“往日我当你是心思赤城之人，才与你结交。没想到你……你快离我远点，以后别来沾边！”

李季常无言以对，不觉有些羞愧，他自进入权利漩涡，就再也没有过对使何种手段的执着，只要能达到目的，目的是正义的，那么一切手段他都不曾置疑过够不够光彩。

游记明跑开老远又折了回来，还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却道：“你刚刚说的不对！你不仅需要给高二小姐道歉，你更应该对高大小姐道歉！”

李季常被他拧巴的样子逗笑，走上两步，问道：“这又是为何？”

游记明后退两步，退到墙角，跳脚道：“难不成你还觉得你帮了人家，人家还得感谢你？”

“难道不是吗？”

游记明一“呸”道：“果然我是瞎了眼！你别以为我是得不到高二小姐才与你断交，我游记明本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之人。你们这些粗俗之人，何曾懂得尊重二字，我家中姊妹众多，若我要是不经她们同意，打着为她们好，想着自己替她们做些好事。我告诉你，她们是不会领情的！她们并不像你一般，把自己当物件看，也不会把自己当猫看，当狗看。你你你……一身腐臭，你把我都弄脏了！”说罢几乎掩面哭泣而去。

李季常呆在原地，半天没缓过劲。

他头一次听到这种话，一时震惊，只觉说的虽奇奇怪怪，但十分在理。

以前自己只当游记明是个纵情声色不走正道的琴痴，却不知他竟有如此胸怀见识。

而他之前更就听过游家四女的名号。游家四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游咏死后不久，四女无力为生，效仿薛涛，自卖为官妓，却不以色侍人，靠才学吸引恩客，在长安名噪一时。

昔年他路过教坊，曾有幸听过四女在高楼上奏唱《花都女儿赋》，琴声婉转，歌声悠扬，闻者无不住足，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只是上一世他醉心推行新政，并无机会坐下来，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心无旁骛静静听一次。他活了四十余年，竟然全没有这样的时刻，想来实在是一大憾事。

可见游记明说他腐臭一点不假，多半人心境有了变化脸上就会挂相，自己竟当了一世的腐古之人而不自知，真是可悲可笑。

李季常回到家一觉睡到第二天黄昏，期间丁旺来叫他吃饭，见他门上挂着“不吃”“别吵我”的牌子，也不敢吱声默默走了。

醒来简单吃了饭，天一黑，他眼睛在傍晚时分瞪得像铜铃，异常清醒，浑身充满精神头，一个人背着手在家里乱蹿。

远远他便看到有几个妈妈丫鬟在二门外点灯打牌，薛妈妈是他娘跟前人，在这个家所有仆人的食物链顶端。

她一边打牌一边说嘴，她说：“你们是没见着。那高家姑娘还俗一打扮，真真是个美人胚子！从前看着连你们的模样都不如，个头老高，像是要窜天，五大三粗的。可是一打扮，哎哟，一下子就变了个人。要我说还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我年轻时候，要是有个当大官的爹突然上门认我，我得高兴死！”

她左手边的丫鬟笑道：“您老可别这么说，人家是假丫鬟，我们可是真丫鬟呀！这种梦我们可不敢做，做多了我们这日子可就一天也没法过了。”

薛妈妈笑她：“瞧你这点出息，连梦都不敢做，骨头轻贱至此，怎么可能有当大官的爹。”

一堆人后面还说了许多话，李季常却一个字也没听到。

他不由得想，也许对于高胜寒来说，嫁给豫王也是她人生的一条出路。如今这份出路没有了，她若在道观还好，还俗回来恐怕日子更难过。

他左思右想，这么一个明月清风一般的姑娘，何至于走到心狠手辣、面目狰狞的地步。

他叹气道：“人是经不起利益试探的。”

第二日一早他回到国子监，游记明课后一直抱着琴，躲着他走。

他原想着找个机会向游记明再认个错，只是隔老远游记明看到他就拐走了，绝不与他出现在同一个廊上。

李季常顿觉无趣，正要走开，却听到一堆下棋的人凑在一块窃窃私语。

越是声音小，李季常越想听。

一人说：“豫王昨夜跑进宫里哭，跟圣上说高司徒欺负他老实，要把自己家养在道观的灾星女儿接回家，替妹妹嫁给他。

“圣上一听竟然跟他搞偷梁换柱，气得把高司徒立刻叫进宫。指名道姓，说必须是高家小女儿高凌霄嫁给豫王，欺君斩九族。”

李季常听此一颗心总算踏实下来，至晚课结束，老先生将他叫住，他猜是自己扯谎被老先生发现，一时倒真成了个小小少年，十分心虚乖乖站到老先生跟前，等着被戒尺打。

“你母亲好些吗？”

李季常一愣，答：“好些了。”

“好些了就好，什么都没有人齐齐整整、无病无灾重要。”老先生胡子头发连在一起，白成一片，久坐后起身颤巍，越发看着老得活不长了。

李季常见老先生要走，忽道：“只是病情还有些反复，学生可否再回去看望母亲，半个时辰足以，坊门关之前一定回来。”

老先生道：“难为你孝顺。替我问你母亲好。”

李季常匆匆出坊，一屁股坐在顾宴清的书信摊子前，让顾宴清帮他写封书信，向高胜寒致歉。

他道：“我念你写。前日观中言语多有得罪，还望世妹宽心，不与我这样一个无赖之人计较。有一件幸事，要告与你知道。”忽停下，怎么措辞感觉都不妥。

顾宴清道：“什么幸事？”

李季常回道：“原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机密，早点告诉她，免得她多受煎熬。”

作者有话要说：

尽量日更，不定时日万，可能不是每天更，后面会将时间和字数固定下来。目前还在摸索中。特别感谢卓娅的军犬感谢在2023-11-2519:25:03~2023-11-2800:5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3578842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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