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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林城前本还有三座小城，城与城之间的距离可谓不远，破一池，余下两城便离战败不远了。
以此三城攻防，尚坚持了一年有余，也可知宣林王府并非如外界流言那般不堪，但丢城弃甲的结果是真，旁人无心探究在这之前，坚守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和人命。
暴雨依旧，只见烈势未有退势，黑云层峦低沉，似乎不待敌军攻破城门，就要先一步将人压死。
陈缶霄登上高处，垂眼间眉中皱痕重新凹深，城墙二十里开外，如蚁群黑漆漆一片，正向这边步伐整齐踏来，士兵身上的盔甲在大雨中隐约传来，能听见叮当亮声。
“弓箭手准备。”陈缶霄声音沉稳，对身旁副将吩咐道，副将年老，从青年时期就一直追随着宣林王，此刻依稀能听出这位少将话语中的凝重。
“哥，二哥呢？父亲……将军和夫人呢？”陈缶雾步伐凌乱，顶雨攀上城楼，雨珠打湿她衣摆，长发湿漉漉的凌乱贴在额间面颊，她苍白的面色在黑夜中格外显眼，眉头拧起，眼中黑眸凝望着自己的兄长。
雨幕中难看清陈缶霄的神态，他只盯了陈缶雾少时，眼睛眨也未眨，好像要将人刻在自己的脑中。
他摸了摸陈缶雾的头，手心温度在骤雨中渐渐凉了下去，动作是轻柔的，口中吐出的话却是不留情面的。
他看了看台阶上下，同自家妹妹一同而来的三位，“来人！朝翌郡主抗旨不尊，结党扰乱军心，立刻遣送回京！”
陈缶雾满心满眼，期待亲人安好的回答落了空，旁边士兵上前擒拽几人，但一个比一个身份尊贵，手中也不敢使多大力道。
挣扎三下两下挣不脱，向后拽得后退了几步，陈缶雾气急之下站稳了脚跟，反手便甩了其中士兵一巴掌，“你是什么东西！敢拉扯本郡主？！”
话落她自己也慌了瞬神，她本没想耍什么威风，四周悄声，只有远处踏声阵阵传来。
随即陈缶雾便定了心神，转头看向陈缶霄，想走上前说些什么，身后脖颈处却猛地遭人一横劈，人软了身子向下倒去。
陈缶霄本想伸手去接，可程凊先他接住人，他便动也未动，“哥，我们先走了。”
一声轻“嗯”，陈缶霄已转过身和老将校尉安排部署，程凊抱着人领一行向城楼下走去。
待到马旁时，秦笙笙略有迟疑，“我们真就这么走了？”
程凊抬眼向奔走忙碌的上面看去，“上马，先走再说。”
他将陈缶雾抱上已经上马的秦笙笙身前，自己又蹬上马背，三匹马向城后小门奔去。
城门大开，随时随地严阵以待的将士们成整齐方队，步子却没有地方那么响亮。
仔细朝人群里面看去，不是残兵，就是少年，一个个面上神色只有视死如归。
远处天边连鼓不断，银柱白雨伴随乍现纤凝，点亮了沿途篝火，替双方打响了交战第一声嘶吼。
刀影晃过，人群血剑相交在一起，箭支如天空暴雨般倾盆而下。
莘林城背靠山脊，不论四季何时，刮西北风并不会觉多冷，此刻倒方便了不愿回京的几人。
山尖青草被一场暴雨拍打的蔫了头，人影融入黑夜，将草彻底压趴。
徐正下马接过程凊递来的缰绳，另一手挡在眉眼上方遮雨，探出头屈眼朝下看去，“你挑的什么破地方，除了站的高，这也看不大清楚啊，我们就在这等他们打完？”
身后无人应声，扭头一看，程凊早已伸手去接陈缶雾。
他一脸无语相，看着牵马和抱人缓步走来这两位。
“什么眼神，这都看不见？”程凊扫了他一眼，正色又道，“这场仗才开始，我们再等等，打了胜仗我们就回去。”
“兵败我们就溜？”徐正举起两根手指，冲出山方向来回倒蹬。
不止程凊，秦笙笙也眼神怪异看向他，“溜什么？杳杳的家人还在那里，杳杳醒了你觉得她会走吗？”
程凊干脆没理，看着山下混战，对秦笙笙道：“打胜仗皆大欢喜，我们回府。反之，若见形势不利，我们就下山。”
——“李将军，郭将军，请您二人一人率一小队人马，把营中粮草盖一圈在牢笼上，再虚掩盖上黑布，带着从城后小门绕出去。”
这场战役陈缶霄心中没谱，与敌军正面硬碰硬，就算赢了，也肯定是己方损伤更大，若次日又卷土重来，怕是会直接冲破城门，全城上下毫无还手之力。
父亲母亲仍躺在房中昏迷不醒，陈缶霁已经被支开，远去南疆搬救兵，自家小妹又突然从京中赶回......
父亲早在这场漫长的战役开始之前，便传讯回京给圣上，定不能让陈缶雾回莘林。
皇上也允了，君子一言九鼎，怕是小妹抗旨偷溜回来的......
陈缶霄脑中乱成一团麻绳，转身随眼瞥见城内木桌，那上面有小孩子晚剩没收的骰子，黑杯子在慌乱之中倾倒在桌边沿，被风雨捶打的摇摇欲坠。
他却想到一招，铤而走险，如果敌军信了，还能多为莘林城拖得几日喘息时间。
李将军和郭将军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少将军，您是想‘无中生有’，以此吓退胡虏？”
见陈缶霄颔首，李将军拧着眉走到一旁，率先抬手制止，“不行！此举太过冒险。城中人马本就亏残得厉害，我们两个人虽然分道而行，加起来又要带出去的人可不是个小数目。对方识不识破先另说，就是剩下的这些人，都不一定拖的到我们绕回来。”
“是啊，少将军，此举是在拿所有人的性命做赌注，我们赌不起啊。”郭将军语重心长帮腔劝道，“现在局势偏向我方，挺过今夜，我们在商量对策，不迟。”
陈缶霄正要开口辩驳，身后传来报告喊声：“将军！十里外有敌军增援！”
这个消息犹如天空炸响，扎紧每个人的心脏。
他挥了挥手，转回身时面上凝重之色更甚，“现下，我们就是想带兵绕路声张，才是真的没用，也来不及了。”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陈缶霄拿起自己的头盔戴在头上，手中死死攥紧佩剑，垂首转身驻足，“二位将军坐镇军中，待城有欲破之势时，劳烦请带百姓撤离。”
情况危机之下，他语气中难免带些情绪，看着陈缶霄离去的背影，两位老将四目相看，最后只得叹息一声，来回踱步。
——陈缶雾幽幽转醒，抬手揉了揉酸痛的后颈，眼眸迷蒙间，看见程凊垂目看向她，乏意瞬间全无，想起自己此刻在何处，来此要做什么。
“放我下来。”她冷声低斥，自己昏倒之前旁边没有别人，就是眼前这人。
程凊抿抿唇，将人放下来，还是张口解释道：“你那一巴掌，在场士兵脸色都不好看。当时敌军即将临城下，我......”
她不答也不理，背对着他去牵马，似是觉得在说什么也是无益，又将嘴闭上了。
“我知道，打完我就后悔了，还好你把我打晕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向哥哥和众人解释。”
雨早就有要停的派头，陈缶雾驱马到程凊身旁，话锋一转，“我要回城里。”
这话来的突兀，程凊昂头，沉思片刻，回道：“好。”
“回城里？现在两边势均力敌，我们要不还是别回去给你哥哥添乱了吧？”徐正蹲在崖边，不曾放弃眯眼看清城门前战况，忽闻其说要回城，他“蹭”的站起身，皱眉质疑道。
陈缶雾和程凊同时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随你回不回。”
徐正忙噤了声，先一步爬上程凊的马。
“怎么了？”下山的路陈缶雾走得缓，一言未发，秦笙笙双腿夹紧马腹，走到陈缶雾身侧，轻声问道。
陈缶雾回神看向秦笙笙，“怎么才能在一柱香内，将城中百姓聚集到一处？”
秦笙笙闻言眼中露出不解，“为什么要聚集百姓？你怕大哥守不住城，要带百姓先走吗？”
陈缶雾却只摇摇头，并未作答，秦笙笙并未计较，她唇边挂着浅浅弧度，道：“你若想，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陈缶雾失笑问道。
本在身侧同行之人却突然收紧缰绳，扬鞭策马向城中奔去，清脆女生传进耳畔，“等你进了城，就知道了！”
徐正见秦笙笙先行，拍拍程凊的肩，催促道：“我们去听听她们两个密谋什么了。”
程凊没反驳，轻呵声“驾”。
“陈缶雾，秦笙笙去干嘛了？”徐正抻着头，像是只好信儿，四处闻味儿寻食的鹌鹑。
陈缶雾侧头挑眉，‘戏台子’上唱戏的群众有人去搞定了，正愁台上道具繁多，自己一人该当如何时，又瞥见他们，心道差点忘了这俩人。
淋了一身雨，此刻她发丝凌乱，一张小脸有种出水芙蓉的即视感，青丝打绺垂在两鬓，时不时滴下几滴雨珠，更衬其楚楚动人。
她嫣唇微启，露出皓齿，扬笑明媚，道：“好事儿，快走。”
“驾！”话落，陈缶雾驾马疾行冲进莘林后城门，直奔军营后方存粮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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