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九九

80. Chapter 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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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接近得多了,我什么也听不到。

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不知他可有听到?」

——《春光乍泄》

李诗筝再一次睁开了眼。

眼前的一切又和刚才截然不同了,她环顾四周,辨认所处方位——人潮汹涌的纽约时代广场。

世界的十字路口。

傍晚天际边绚烂的彩霞和霓虹街景交相辉映,巨型电子屏的梦幻色彩像氛围灯,把城市中心照耀成鱼缸中的美好景造。

衣着时尚或低调的人像逡巡在海底世界的热带鱼,三五成群游动,或行色匆匆、驻足交谈。在快节奏的生活里前者是常态,后者是意外。但也绝对不是没有。

比如正站在她面前的张聆台。

她伸出手去触摸这个人,不出所料的,指尖只能刺穿冰冷的光影。还是在回溯。

这是历史过往里的张聆台。

国际服装店的一块绚丽的电子屏幕上,韩国爱豆的脸正在闪闪发光,那是总露出贱兮兮笑容的瞬移大师车在宪。李诗筝笑了,遂将目光略过旧人,移动到屏幕的右下方。

2018月11月23日。

张聆台站在街角,穿着黑色高领针织衫和长裤,因为身高体长所以看起来像模特。李诗筝观察他到现在,但这又是她没见过的神情,也不悲伤也不快乐,是一种旷野里有劲风吹拂的平静。气流在呼啸,沉默欢腾。

张聆台这时候更像一个活着的人,李诗筝是这么觉得的,他的眼神清冷阴沉,但并不木讷。她突然退回去看他的后脑勺。

没有刀伤。

李诗筝意识过来,吃了一惊。

张聆台没有赶路,驻足却不是在交谈。刚才金发碧眼的姑娘上前询问他联系方式,他只是温柔着笑,说抱歉。

对方又问他站在这儿做什么。

他说,“我在等人。”

“哦!是情人吗?”对方嫉妒地问。

“不。”张聆台摇头,“我讨厌他。”

对方又问:“那为什么要等他?”

“秘密。”

他笑了笑,不再搭理她。

那女人兴致缺缺地走了,李诗筝看到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他指间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李诗筝没有看清。

他将要打给谁?

只听见几次铃声之后,电话被接通了。

对面没有说话。

张聆台也没有开口,只是街角的嘈杂实在不能作假,对面只是静静聆听了一会儿,呼吸声就变得沉重。与此同时,那边也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大风刮过漫山遍野松树林、针叶之间相互摩挲相互咬合的沉闷声音。

像穿靴子踩在雪地里。

通话一直没有人挂断,所以他一直听对方单调的呼吸声。一边很嘈杂但另一边很安静。对方的心脏怦怦跳,声音一起一落。

他自己的心脏也在剧烈地跳动,想到两人这样同频,张聆台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好像只是在遐想,为无聊的等待时间消磨一下多得溢出的耐心。

他站路边,街灯打在蓬松散乱的发丝,像是给整个人上了一层光怪陆离的滤镜。他棱角分明的隽逸面孔在灯光下分离度高,像是骨要透过皮肉钻出来。他兴奋。

不知对方可有这感觉?

“扑通、扑通。”

有的,电话那头的人也很兴奋。

这时候,张聆台面前经过一群穿着白色教服的小孩子,是基督教徒。他们在感恩节这一天的傍晚走上了大街,赞颂主的伟大,并为每一个人唱祷歌。

小孩儿们看到独自站在这儿的亚洲人,好奇地围着他唱歌。张聆台遂蹲下身去微笑着抚摸孩子们的脸颊。他从一旁的便利店里买了巧克力糖果,慷慨分享给每一个孩子。

“谢谢!先生,感恩节快乐!”

“祝福您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先生!”

这些小孩子们叫他“先生”,这样郑重其事的词语从稚嫩的嘴唇里说出来,很违和也很可爱。

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而张聆台料想的人已经出现在街角。他对着不远处的男人点点头,那男人遂压低了黑色帽檐,和电话那端的人交流什么。

然后,下一秒,那个正在过马路的男人被惨白的光芒照亮,谁也不会相信马路一侧有一个不开车灯的大货车。

然而现在它打开了,刺眼的光线全部向一个人汇聚,正是那个在过马路的男人。

在无上白光里,李诗筝看清那人的脸。

张席合。

一瞬间呆住,李诗筝瞪大了眼。

四散的血被灼目的远光灯笼罩,鲜红的碎花在车底下盛放,张席合的惨叫声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了,因此没有人看到不远处的街灯底下,有一个男人正在不动声色地、愉快地微笑。

李诗筝对张席合所剩无几的印象,一是来自餐厅里他和张妈妈的秘密对话,二是来自于张闻亭的贴吧账号,三是来自于那天的家长会上男人客套矜贵的笑脸。这个人似乎是个争权夺利的人,他在很多人的评价里算不上好,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完全的坏人。

她不知道面对他的死,应该怎样才算合适,李诗筝眼睛发烫。那么残忍的画面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然而张聆台却表现得司空见惯……那么张闻亭呢?得知他父亲的死讯,他会伤心吗,会难过吗?

还是会面无表情地说活该。

但是电话对面那个人,只是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似乎要代替言语表露出他的心绪。

已经走到街另一边的孩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故吗,他们还赞颂主的伟大、赞颂美好宁静的平安之夜。

颂歌随风,从远的地方递过来。

在暂扬的歌声里,电话那边也有声响。

“咔、咔、咔。”

是什么硬物挖掘着松软土地的声音。

是直到所有人因为血花而完全寂静时,那道声音才显得有些明显了。对方一直在做那样挖掘地面的事情,而另一道微弱的呼吸声交杂进来,伴随着隐隐约约地哀嚎。

“求求你,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家产、房子、股票,什么都是你的,我给你磕头给你道歉,我不该害你妈妈,我给你……”

男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头顶撒下的土给闷住,他剧烈地咳嗽,手脚被捆住没法动弹,只能拼命摇晃脑袋。出于某种恶趣味,对方撕开了他嘴上的胶布,允许他发出最后的声响。

“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求求你了……我好歹……好歹也是你的叔叔啊……你怎么可以这样……”

“咳咳……别埋了!饶命!饶命!咳咳!救命啊!有人杀人啦!快来救命啊!”

对面的人在挖坑埋人,现在已经到最后填坑的阶段。所以他的喘息声才越来越重、他的心跳声才越来越快——

他一个人做这样的重活儿呢!

张聆台有听到,他的笑容变得更微妙、同时更温柔。很诡异,这样的场景很诡异,周围的人都在议论这突如其来的重大车祸,而电话对面的人辛勤劳作着;电话对面的人正在活埋一个人,而张聆台也在静默聆听。

直到最后一点土被盖上,受害者被闷在地底下,再也传不出一点儿声音来,电话对面的人才重重的地舒出一口气。可以想像他一个人驱车来到荒郊野岭,一个人搬运另一个人,挖一个坑,对一个人来说绝不容易,他还要把他的受害者给埋起来。

好在顺利完成了。

张聆台这才说:“辛苦你了。”

那个“很辛苦的人”坐在一棵松树下,听着隆冬的晚风穿梭在针叶之间的沙沙声,山林静谧可爱。

杀人犯轻轻哼着一首节欢快的歌。

是刚才孩子们在唱的颂歌。

张聆台笑得更甚。他用脚尖点在地上,当作节奏器。两个杀人犯在默契地配合着。

“你是用大货车杀死他的?”对方哼完了歌,语气很平淡地询问,也许有一定好奇的成分,“怎么计划的?你从哪里得知了他的行踪?你为什么选择在这一天杀掉他?”

“那你呢?”张聆台也问。

“为什么要选择和我在同一天杀人?你又为什么知道他的地址?为什么选择用活埋的方式把人做掉?”

对面沉吟片刻,回答得有点儿牛头不对马嘴,“我好喜欢松树林的,好漂亮。”

张聆台也说:“我也喜欢穿白教服的小孩,看到他们,我总是想起那时候的你。”

“我不喜欢那时候的自己。”对面顿了顿,“而且你说过最讨厌那时候的我,讨厌我不喝牛奶,讨厌我只看数理书,讨厌我的小猫……”

“是吗?”张聆台用无辜的语气说,“我没有说过,我也很讨厌现在的你吗?”

对面哈哈大笑起来,沉闷的笑声和沉闷的土地一样;张聆台的笑声很清脆,清脆的笑声和清脆的钟声一样。交叠在信号线里。

笑完了,张聆台说: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今天是感恩节。”

“噢,感恩节快乐。”对方很上道。

“感恩节快乐,弟弟。”张聆台看着手机里弹出【富豪张遗风之子张席合遭遇车祸当场身亡】的新闻消息,他问。

“喜欢我送给你的感恩节礼物吗?”

“刚收到。”对面发出了低低的笑声,“那你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喜欢。”张聆台轻声说,“我爱你,弟弟。”街角还在沸腾,树林里却很安静,世界还在缓慢地崩坏,崩坏在张闻亭又重复的那一句。

“哥哥,感恩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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