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春。
余安苏醒于一个明媚的早晨。
阳光穿过玻璃轻轻照在她脸上,窗外是一片青嫩的绿色,麻雀在枝头跳跃,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眼前的一切对一个如同植物人般昏睡了小半年的人来说,简直鲜活的不可思议。她痴痴地看着,直到被门上锁芯转动的声音打搅,才终于回神,扭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门口站着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在看到她时都变得惊讶起来。前面的那个愣了一下,转头撞开人跑出去,在外面呼喊着找人。而另一个还维持着被撞开的姿势,在原地呆呆站着,眼中蕴含着难以言说的期待,对她无比小心地喊了声:“安安……”
简单的两个字就像是把钥匙,在他念出口的同时,余安突然感觉无数记忆呈滔天之势冲破桎梏从脑海深处涌来。她一时无法承受这么大的情绪,痛苦地闭上眼,身体不由自主的发出震颤。
“余安!”
年轻人被她吓了一跳,扑过来按住她似乎在说什么,可她什么也听不见,依旧挣扎着,直到体力耗尽昏睡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整间病房里唯一的光源是她床头的一盏夜灯。即使灯光微弱,可对一个习惯黑暗的人来说还是太过刺眼。她有心想遮挡,抽手时却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压着。
余安轻轻歪头,只看到一个毛绒绒的头顶,应当是她抽手的动惊醒了对方,趴在床侧的人抬起脸看她。
这次她认出来了,是吴邪。吴邪原本有些迷糊的眸子在看到她的瞬间变得无比清明,他想唤唤她的名字,又为白天的事心有余悸,于是重新抿住紧张地看着她。
余安想要安慰,但她的手没什么力气,抬到一半时就又落回病床边缘的护栏上,发出一点轻响,紧接着便是几声急促的脚步,天花板上的灯突然亮起,解雨臣站在开关处,正看着他们。
余安下意识闭眼,等适应光线后重新睁开,张嘴想说什么,但两瓣唇反复张合也没发出声音。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感觉身体好像一部生锈的机器,根本不停使唤。
解雨臣看出她害怕,过来挤开吴邪,一边摸着她的额头安慰,一边按响床头的呼叫铃。没过多久,几个身穿白大褂的老外推着仪器进来,等他们终于把所有的机器都用了一遍,为首的那个才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开始说话。他语速很快,加之话里有许多专有名词,余安刚清醒的大脑根本跟不上。
好在解雨臣懂,在她身边安慰:“别怕,你才刚醒,身体还没恢复,过几天就好了。”
余安努力点了下头,有他在,她也不再抗拒外人靠近,任由护士把针头扎入自己的皮肤,然后在药效用下沉沉睡去。就这样过去一周,她才勉强说出第一句话:“我,很好,你们,不要担心。”
这句话她说的无比艰难,非要一字一顿才能说清。解雨臣勉强笑了下,微微侧过脸。吴邪这才有机会握握她的手,嗓音生涩:“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五个月……”
“是吗?”
她开玩笑道,“那我岂不是成了,睡美人?”
她本意是想用玩笑活跃气氛,可效果却适得其反,吴邪的眼泪落下来,贴着她的手背说:“是啊,你让你的王子等太久了。”
那之后她逐渐好转,说话越来越流畅,身体也逐渐有了知觉,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动。这些变化固然令吴邪和解雨臣感到惊喜,但紧随而来的就是她对现状的关心,她开始追问巴乃救援的后续。起初他们还能敷衍,等次数一多,余安也开始用沉默表达不满,直到逼他们讲出真相。
命运就是这么阴差阳错,原来当初在她离开不久,吴邪和胖子也带着小哥从张家古楼里逃了出来,他们发现了角落里藏身的潘子,又从他口中得知她独自出去冒险的消息,然后就开始找人。
他们先是在悬崖处找到她遗留下来的脚印,下山沿着河道一路找寻,终于在河道中段的位置发现了她。现场的情况过分惨烈,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还是胖子心细,在和吴邪拉扯时发现她还有脉搏,立刻叫人送她出山。
“你当时伤的太重了。”
解雨臣提起当初的事,仍是一阵后怕,“全身多处骨折,特别是你头上的伤,县里的医院根本治不了,只能勉强用药给你吊住一口气……”
“没关系的,我命大,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
余安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安慰。
但解雨臣并不领情:“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安安,你答应过我,你说不会让我后悔。”
余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唉,等这次回去,我一定要好好感谢胖子,幸亏他发现及时救了我一命。对了,其他人呢?你们讲了半天,说的都是我的事,其他人怎么样?小哥和潘子,还有霍老太太……”
他们刚刚讲述的时候刻意避开这个人,余安就已经明白了,她叹了口气,问道:“霍婆婆一走,霍家怎么办,秀秀呢?”
“老太太去广西前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留下遗嘱指定秀秀做接班人。虽然很不容易,但你放心,她很坚强,做得很好,至于其他人……”解雨臣不愿多言,但见她执着,于是示意吴邪。
后者垂下眉眼,顿了顿才道:“潘子没事,现在在长沙帮我看着三叔的摊子,小哥……他又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至于胖子……”
他说不出话,但余安没注意到这种异样,她现在还有长久昏迷带来的后遗症,思维不像从前一样敏捷,兀自幻想道:“让我猜猜,他是不是还在巴乃?他喜欢云彩,走之前还发誓这次一定要打动她,那他成了吗?”
“他是还在巴乃,但……”吴邪低下头,难过地说,“安安,云彩,云彩她……她死了,在小哥离开后的第三天。”
“你说什么?”
余安愣住了,她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混杂着眼里的惊讶,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表情。
“你们搞错了吧?”
她激动地问,“小哥都走了,事情不是结束了吗?怎么还有人……怎么会是云彩!她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这不可能,是谁动的手!”
吴邪摇了摇头,沉默良久,见她始终盯着自己,只好回答:“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我有一种猜测,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那个藏在阿贵家里的鬼影?后来我之所以能进入张家古楼,就是受他指引。他自称是张起灵,也是当年那支考古队的一员,他是因为这个名字被征召入队,当年侥幸逃过一劫,就一直藏在巴乃的深山里保护古楼的秘密。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阿贵家,他在山里生活需要物资,所以我猜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交易,云彩或许就是在给他送东西时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被……”
“也或者什么都没发现,只是因为我们。”
余安突然道,“他和阿贵相安无事这么多年,阿贵是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是他在山里生存的倚仗,他不会轻易做这种自决后路的事,除非是有什么变故,让他不得不如此,比如我们……是因为我们。”
“余安……”吴邪担忧地看向她。
她没有说话,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濒死前的记忆,莫名聚集的猞猁,林中诡异的人影,还有那种绝望的窒息感……如果当初在吴邪提起时她没有忽视这一点,一切会不会不同?她出神的想着,手指在自己的脖颈上轻轻触摸。
解雨臣看出她情绪不对,当即说道:“安安,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那个瑶族姑娘的死只是一个意外,是在我们离开后才发生的,和你没关系,别想太多。”
余安却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她没再问什么,目的达成后也表现得十分顺从,吃完护士送来的药后就歇下了。等她睡着,解雨臣才道:“今天晚上,你来陪护吧。”
吴邪惊讶地看向他,小心翼翼道:“小花,你同意……”
解雨臣冷淡地说:“别想太多,只此一夜,看在你们过去经历的份上。有些事我没有参与,的确无法替代,但你今天说的太多了。我不希望她知晓那些和她无关的灾难,所以小三爷,请管好自己的嘴,如果你再让她因为你受到任何一点刺激,我保证,我一定让你后悔。”
余安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官司,她从醒来后一直很虚弱,也因为记忆复苏的缘故变得多梦。医生给她开了安眠镇定的药,但在半夜时她还是醒了。
她从病床上起来,独自坐在黑暗之中,起初她只是抱着膝盖发呆,可随着时间推移,过去的记忆在她脑海中不断复现。她慢慢整理着,将它们一点点理清,直到其中最后一部分,在巴乃。
吴邪在一阵啜泣声中惊醒,那声音其实不大,十分轻细,只是他也睡得不沉。他起身打开灯,就发现余安正抱着自己蜷缩在病床的边角,见他看过来,抹着眼泪问:“……是不是吵到你了。”
吴邪摇摇头,坐过去摸着她的额头问:“又做噩梦了?”
余安没有回答,兀自平复情绪,勉强冲他微笑:“没有,我没事,你不用管我,继续睡吧。”
“我陪着你。”
他执意如此,余安也没坚持,靠在他给自己腰后垫的枕头上,吸吸鼻子问:“那我们聊会儿?你白天讲了那么多,还没说自己。你呢,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他本来不想回答,但她说:“吴邪,我想知道,我很关心你。”
吴邪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轻轻撞了一下,其中的酸涩一下就溢出来。他挑挑拣拣的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得益于那张三叔的假面,他顺利完成了三叔名下所有势力的交接。即便如此,当他以吴邪的身份去接管时,还是遇到不少麻烦,这期间免不了潘子帮忙,但潘子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所以他就开始培养王盟。
还有裘德考,这个和九门纠缠了数十年的老头终于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在他死后,他的公司资产重组。其中有几个在过去的行动中和他接触过的老外,在他断断续续的联系下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关系,他们把许多废弃卷宗的扫描件友情发给了他,他看了很久,理清了不少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怪事,他为“吴三省”住在三叔家的时候,在他的房子地下发现了一间密室,里面有一个人。他怀疑那可能是解连环,但也可能是真正的吴三省,他没有和那人正面接触过,后来那人消失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他讲的内容不少,但大多很粗略,其中许多细节出于不想让她担心的原因,他都没有说。可余安很聪明,她一向敏锐,吴邪知道她一定能觉察出其中的因刻意隐瞒产生的不连贯,特别是关于解连环的部分,他已经做好了被追问的准备。
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轻轻捧住他的脸:“一定很累吧。”
吴邪瞬间破防,差点哭出声。这感觉和他刚摘下面具的时候类似,他终于不用再强迫自己面对一切,有人可以包容他的不完美,哪怕失败也依旧喜爱,他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个。
但现在和那时还是不一样,他不是三叔,可也接受了自己成为下一个“三爷”的命运。他不能继续懦弱,必须成长起来,才能保护好身边的一切。
吴邪抱着她揉进怀里,垂头靠在她肩上,轻声回答:“你醒来,就不累了。”
他们两个像是衣着单薄,在寒夜中抱团取暖的旅客,互相依偎着过了一夜。等第二天解雨臣来的时候,余安主动提出:“我想回去。”
解雨臣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你的病还没好。”
“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既然我都醒了,回家慢慢养也一样。”
于是解雨臣很快找出第二个理由:“我在这边还有些事,难得出来一趟,等办完以后,我们去意大利,看看二哥他们。”
“当然可以,可问题是,如果我去了,你还会带我一起走吗?”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解雨臣像是没听到一样,专心握着手里的苹果,削皮切块放在她面前,然后才道:“安安,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了,那你应该清楚,家里现在很乱……”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要回去。”
余安看着他,目光平和坚定,“哥,你了解我,就算你现在强行把我送走,以后只要有机会,我也一定会回去,可那时我会跟不上你的步伐。如果你还把我看是家人,请你相信我,该做什么样的人,该是什么样的人生,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
穿越九九【chuanyue99.com】第一时间更新《[盗墓笔记bg]予安》最新章节。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