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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两枚，三枚，四枚……五十六。”清澈的女声伴随着铜板相撞所发出的脆响，唤醒了这个还在沉睡中的小院。
青衣的仆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漫不经心的划拉着两下地面。一墙之隔的院子里，那棵已经年纪很大的槐树，长长的枝条不知何时悄悄的探进了这里。树枝上早起的虫子吱吱喳喳的吵闹着今天早饭样色，远处的民居里，传来两三声的雄鸡的报晓声。
清晨的风不声不响的路过，又拂落一地尚且青翠的落叶。院子西南角处的青石制成的桌椅遭了殃，探出的枝条正在它们附近，吹落的树叶正落在它们的身上，两院之间的院墙上，布满横七竖八的白色划痕。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九十，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正屋里的姑娘，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错误，铜板的相撞的声音，仍接连不断的在这个小院里回响着。
厨房里碗盘落地的声音也掺和进来，书生扶着自己几乎要炸裂的脑袋，走出了自己现在寄居的房间，却被门口放着的不明物体绊了一下，差点没摔倒。捡起来一看，确实黄澄澄的一长串铜钱，足有百枚之多。
正房内铜钱相撞的声音加快了许多，但九十与九十九之间的数字不停地重复出现，让人不免惊讶，那人到底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比九十九更大的数字。
冷冰冰的铜钱握在手里，才感觉到脚下的土地是真实存在的。
被煮过的面食香气，徘徊在人的鼻下，肚子咕咕噜噜的想了起来，身穿柳绿色衣服的厨娘，带着与衣服同色的头巾。手里捧着满满一盆的热气腾腾的汤饼。
看见书生出来，女鬼高兴的腾出一只手跟他打招呼，另一只手变得岌岌可危起来。眼看着就要砸在地上。一声惊呼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另一只纤长的手正好在这时候伸了过来，及时的接过了这满满一盆的汤饼，转身进了屋。
“你们不吃饭吗？”钟灵看着院子的两位人士，正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玩着某种眼神游戏。
青衣的仆役不知道跑到那里去偷懒，空荡荡的院子充满了春天丛林中的动物交换祖传宝贝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微妙氛围。
在钟灵和柳青青（女鬼）的通力合作之下，隔壁的那间院子现在已经是不能住人的危房状态，在钟灵的障眼法术之下，看起来倒是跟之前别无二致。这房子之所以会塌，钟灵跟柳青青的责任一半半，两个人倒是在赔书生钱的问题上商量了一下，柳青青一介穷鬼，自称身无分文，坚持要以身偿债。钟灵身上的钱比她多点有限，商量了一下的结果就是。
书生免费借住在她的西耳房里，而柳青青的债则转移到钟灵的头上，由她替着一并还了，而她暂时居住在另一间耳房之中。没事替她做做饭，洗洗衣服啥的。虽然一般洗的是书生的衣服，饭也是做给书生吃的，但总归聊胜于无。
比如现在热气腾腾的一大盆面片汤摆在她的面前，拇指大小的面片在奶白色的厚汤底内畅游，翠绿色的菠菜，还有片的薄薄的鸭肉在其中交错出现，香味扑鼻，都不用尝上两口，就知道一定好吃的很。还没吃上一口，门就被柳青青给踹开了，硬生生的从她手里夺出来小半盆，给书生送过去，两个人又着红着脸在西耳房门口，你推我让的磨蹭了一刻钟，等到柳青青去找钟灵算账的时候，屋里只剩下个吃的精光的瓷盆，那原本是装锦鲤的小浅缸来着，做的颇为厚重，被钟灵拿来当饭碗倒也合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算数不太好的缘故，钟灵的日子过得总是入不敷出，收支严重的不平衡，现在又欠了一笔不小的外债，让她坐立不安起来，不得不出门找点活干。
好歹还有一技傍身，钟灵熟门熟路的摸上了平康坊南曲的某个小院子的后门，做贼似的敲了敲后门，凶神恶煞的仆役还没来得及发火，发现来者是个身形瘦小的小娘子，细条条的，个子倒不矮，头戴一顶色彩斑斓的锦胡帽，身穿一件大翻领的月白色宽缘的长袍，脚上是一双同色的靴子，脸上未施妆粉，让他帮忙递个信物进去。
一连吃了三盏茶，才终于把那周行首给等过来，是个惯做生意的人，还没见面就听到她在门外呵斥谁，进了门脸上却是笑意盈盈的样子，又吃了好几盏茶，才终于跟这周行首，把事给定了下来。两人又细细商量了来上工的日子，工钱几许这种事，就到响午了，一天三餐准时的钟灵，早就饥肠辘辘，恨不得立马起身告辞。
不知道是不是领略到了她的意思，已经初露疲态的美人轻轻地拍了拍手，便有端着美酒佳肴的仆人鱼贯而入。正是外界追棒到千金难求一宴的秋露宴，钟灵离开长安许久，这次更是相隔整整二十年才回来，对于长安现在的流行，还是靠柳青青普及，才略知一二，至于这秋露宴柳青青没有提起过，她自然就不知道。觉得菜都挺好吃，就是量太少，让她有些意犹未尽。
周行首年轻的时候，应该极美，博得无数文人墨客，英雄少年拜倒在其石榴裙下，就算现在年纪长，也另有一番美。她轻抿着杯中的西域美酒，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都比常人多上几分风情。喝的微醺，依靠在榻上，看似无意地问起关于某个故人的近况。
倒是令钟灵有些措手不及，你当那故人是谁。正是钟灵在人间行走时用的另外一个身份，不太好正面回答，原打算随口搪塞两句，反而惹得周行首怀疑，最后无奈之下，编了个一劳永逸的瞎话。
“师傅她。。。。现在已经不在了。早在七八年前就因病而去了。师父她老人家，当年离了长安之后，便一路西行去了敦煌，在那儿定居下来，我也是在师傅去敦煌的路上被她收养。”这会儿功夫，也编不出啥比较严谨的故事，只能半真半假的胡说一通。
“您问什么病，只听大夫说是旧疾复发。”听到旧疾复发这儿，那周行首不知为何捂着脸哭了起来，直哭的钟灵都有些内疚。因为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有认识过这么一个人。而她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能让她为“她”的死，如此悲痛的哭上一场。
相对于人类来说她的寿命过于漫长，绵延不断的记忆之河里，无数的人和事，沉没在河底。
拜别周行首之后，心怀愧疚的钟灵，在刚才那个凶神恶煞的小厮的带领下，从来时的路走了回来，脚步不知不觉的变沉重了几分。根本没察觉到，在某个路口，那小厮带着她拐到另一条小路。走了许久，发现不对的钟灵才询问为何，一点不害怕那小厮把她带到某个犄角旮旯处实施不轨，要真说起来还不一定他俩谁对谁实施不轨呢！这两天钟灵是真的穷疯了，无数个违法犯罪的行为在她的脑海闪过，都被她不太坚定的良知以及那已经倒欠十万件好事的禁咒给阻止。那凶神恶煞的小厮，也没做什么不轨之事，反而解释了一番，说是有个客人来，不太喜欢见生人，怕冲撞了客人这才带她绕远路的。
看着还高高挂在天上的日头，这大白天就来平康坊里做客的客人，跟她那时候不一样喽。
说到底这长安现在，已经不是她那时候的长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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