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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虽然特意压低了声音，仍有如平地一声惊雷起，泊宁惊恐地回望过去，只见他笑得森森然，朝门里道：“爹，孩儿书院归来，特来拜见。”
“进来吧。”
男子推门进去，泊宁来不及思考她这二哥走路怎么没声？是刚来还是也偷听了好一会？也忙不迭地跟进去。
行渊神色恭肃拜倒跟前，道：“见过父亲。“
舟浔抬了抬手：“起来吧。”
行渊起身，向行川执礼：”见过大哥。”
行川还礼，问道：“你俩怎么一道过来了？”
“我来给爹爹送粽子，二哥说顺路就一起来了。”泊宁抢先回道，着重强调了“一起”二字，并双手奉上粽子，转移话题，“这是我亲手包的粽子，有香菇肉馅和板栗肉馅两种，女儿已经尝过了，味道还行。爹爹，趁热吃……呃，稍微有点点凉了......”
“妹妹亲手做的呀？我记得妹妹上一次亲手做的是桔子炒豆豉......“行渊一脸坏笑调侃道，着重强调了“亲手”二字。
泊宁-_-||.....居然有这种黑历史。
行川剥开粽子一看，笑道：“妹妹这粽子瞧着倒新奇，和往常吃的大不一样。”
行渊摆出一副不肯屈服的表情，垂死挣扎道：“我刚用过饭，肚子有点撑。”
泊宁白眼翻上天：“哼，你可别后悔，正好我那几个丫头还没吃过瘾哩。”
舟浔轻咬一口，着实惊艳到了，赞道：“唔.....观之金黄油亮，闻之香喷诱人，入口软糯咸香，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行川边吃边点头：“这肉肥而不腻，栗子酥烂可口，确实好吃——那两个是香菇肉馅的？给我尝尝。”说着指了指剩下的一个。
泊宁声音也轻快起来，忙递过去：“得咧——”
“四妹妹，别介呀——”行渊嬉皮笑脸地伸手抢过粽子。
舟浔重重咳嗽一声，如教导主任一般训道：“整天嘻嘻哈哈，不务正业，先生跟我说你净看些个闲书，看来是胸有成竹准备好下科秋闱了？”
行渊嘟哝道：“也不全是闲书。”
声音虽小，舟浔却听清了，作势打他，行渊缩头一躲，退后一步立正站好，再不敢说话。行川忙劝道：“二弟生性洒脱，无心仕途，自幼立志云游四方，救疾济危。这些年博通群书，勤求古训，程老大夫见他天资聪颖，也曾有意收为关门弟子。强按牛头不喝水，父亲又何必勉强他参加科考？”
“我不是不让他拜程老为师，程老誉满杏林，德高望重，他能学得一二是他的荣幸。但医有十三科，他偏要专为带下医，整日里钻研些个女科产科！自古有云，宁治十男子，莫治一妇人，知道的说他迎难而上，不知道的只说他动机不纯。”
行渊铿声道：“爹爹此言差矣，药王孙真人曾言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医者仁心，理应长幼妍媸，普同一等，女科诸症多有危险，怎能以......“看舟浔脸色越来越差，行渊声音也渐渐弱下去。
行渊幼年时，曾见一婆婆当街辱骂儿媳妇是“不下蛋的母鸡”，引得街坊邻居纷纷耻笑、指指点点，儿媳妇羞愧难当，当晚便熬煮了一碗夹竹桃汤，全家同归于尽了。这个“蛋”引发的血案，在街坊邻居那里只是多了一个八卦的谈资，但在行渊幼小的心灵却埋下了理想的种子。从此他立志当一名不孕不育、妇幼保健专科医生，主攻玫瑰滋润、枪械保养、水蜜桃催熟。
无奈他的理想抱负刚一冒头被他的亲爹亲娘扼杀在摇篮里，连拖带拉把他送到书院里去了，书院里几十号人，上上下下清一色的男子。是以，尽管他已偷偷熟读《千金要方》、《妇人大全良方》、《傅氏女科》、《妇科玉尺》等医学著作，至今没有任何临床经验。
青春期的孩子，越压制越反抗，小伙子当然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多年来与他爹斗智斗勇，软硬皆施，怎奈他爹油盐不进，立场坚定。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行渊便采取迂回战术，整日里在先生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看看小黄书，搞搞小动作，各种自暴自弃，花式抬杠，就希望先生有一天忍无可忍把他劝退回家。可惜院长大人慈悲为怀，坚决不放弃对他的治疗，时不时打他几顿手板，进行车轮式洗脑，灌输浪子回头的成功经验。
多么崇高而伟大的理想！多么顽强而英勇的持久战！
泊宁对他的好感值蹭蹭上升，就是现代社会，一个男妇产科医生也要遭受不少偏见吧。
“二哥，爹爹是心疼你呢，你这条路何其难也。大夫看病讲究望闻问切，方能对症拟方施药，但若诊妇女，望则就床隔帐，或就门隔帷；问则讳莫如深，闭口不谈；切则薄纱罩手，悬丝牵线，诸多小节，不可不敬谨，是以女病难医也。”一番话说得舟浔含笑抚须，行渊又急又愧，泊宁眨巴双眼，话锋一转，“然而，二哥说的也有道理，孟子说男女授受不亲，礼也。然而孟子也说，嫂溺援之以手，权也；嫂溺而不援者是豺狼也。治病救人，乃人命关天之大事，医者面前只有病人，没有男女之分，岂可拘泥于礼规而置生命于不顾？再说，太医院妇人科、小方脉的太医不都是男的么？”
行渊眼开眉展，大感英雄所见略同，对着泊宁略略拱手以示感谢。
舟浔板着脸训道：“你也跟着瞎胡闹！”泊宁一秒认怂，躲在行川背后垂头不语。
“你若执意要学医，那为父便送你去太医院教习厅。”
行渊急道：“爹！都说'翰林院的文章，太医院的药方'，那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为官之道，儿子委实学不来。”人一旦身居高位，为了保持四平八稳，做事时不免缩手缩脚；时间精力都放在钻研当官之法了，业务能力自然就慢慢下降了。所以才有高手在民间的说法。
行川当然知道舟浔有多怕子女去京城，只不过也看准了行渊无意功名，故意让他知难而退罢了。
泊宁探出头道：“爹爹您不是说程老大夫誉满杏林么，那干嘛舍近求远呢？”
屡屡被抬杠，舟浔气得胡子抖了又抖：“女孩子家家的，多嘴多舌，看来是往日里对你管教得实在不够，端阳节前哪也不许去，跟秦嬷嬷好好学学规矩。”
泊宁双手合十求饶，态度诚恳：“爹，我错了，我忏悔，我改！”虽然不知道秦嬷嬷是何方人物，听这口气肯定是个狠角色。刚才我重新思考了一下，觉得病死事小，失节事大。您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冲动。
“回你自己屋里去，不抄十遍《女诫》不准出门。”
泊宁泪眼汪汪：“爹~今天包粽子包得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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