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复,器欲难量,墨悲丝染,诗赞……诗赞……”大概三岁的人儿背着手站在书案侧边,他长得粉雕琢的,一双大眼睛,眼尾泛红,像极了他的娘亲,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竟男生女相,精致非凡,他的额头冒着汗,眼珠子转的极快,他在拼命地回想,诗赞什么来着……
马太守,不,现在是前马太守坐在一边心疼极了,说来奇怪,他从前就是这样教导才儿的,可是换到乖孙身上,他竟然舍不得……可是他却不能开口,因为没资格,他自己这父亲就是这么当的,有什么资格教训儿子当爹不合格,他心头泛上几分的苦涩,年轻时种下的孽根,老来承担因果,落得个妻殁儿恨……
马文才坐在书案后,“诗赞羔羊,接着背……”他端起一杯茶,用杯盖轻轻地拨动几下茶叶,面不改色的喝了一口,可是眼神里却透出几分不满……
马瑾齐抬头看了一眼父亲,立刻低下头,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墨悲丝染,诗赞羔羊,景行维贤……临深履薄,夙兴温……温……”他的头继续向下低了几分,声音中带着几分羞赧,“对不起,父亲,齐儿只能背到这句了……”
“我昨日让你背到哪里?”
马文才掀了掀眼皮,斜瞥了他一眼,马瑾齐带着几丝哭音,一滴一滴的泪珠落到地上,“背到言辞安定……”
“才儿,就差了八句而已,要不就算了,齐宝他够努力了,就差了八句,今天我一定督促他背下来……”前马太守不忍看到孙儿受罚,毕竟是不到三岁的孩子,手上的肉嫩,一戒尺下去,马上就又红又肿,马文才前几年在外剿匪,宜宁不放心陪他一起前去,这孩子啊,就放在家里,是马太守和黄良一点一点拉扯长大的,这独子长孙,马太守真是疼进了心窝窝里,看着他挨打,都恨不得以身替之……
“差了八句,打四下,再加上我提示的那一句,打一下,把手拿出来吧……”马文才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老父亲,那意思我可比你仁慈多了,起码给他减少了一半,谁小的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说实话,这时的马文才竟有六分像极了多年前的马太守……
马瑾齐不敢反抗父亲,只好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昨天打的还没好呢,今天就又要挨打了,他也不是没努力,可是真的太多了,他背书背到子时累极了就睡着了,谁知道一清早,爹爹就要抽查啊……
马文才看着那双红肿的小手,打了一戒尺,这可惹恼了马太守,“好了!”
他忍无可忍夺过儿子手中的戒尺,他虽愧对文才,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孙儿伤上加伤啊,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他堂堂杭州前太守,又不是没有脾气的,“他的手还没好,你莫不是像把他打残吗?!就八句而已,你何必呢?!”
马文才其实那一戒尺下去也有几分的后悔,看着那双手,他依稀想起了儿时的自己,既然父亲给了他一个台阶,他佯装恼怒的甩袖离去,耳后模模糊糊地传来儿子的哭诉声,好像是说,“祖父,齐宝手好痛……”像极了当年的那句“娘,文才好疼啊,娘……”
宜宁本来在小书房清算账目,看到复雨匆匆而来,宜宁嫁给马文才后,复雨也和八德成亲,长居马府,八德协助马统接手了管家一职,成了副管家,她现在颇有几分管家娘子的派头,一向沉稳,很少这么慌张……
“少夫人,你快点去看看小少爷吧,他被少爷打了一戒尺,老爷哄了好久,他还是哭个不停,那双手又红又肿,奴婢看着都心疼极了,也不知道少爷他怎么下的了手?!”
她刚跨进门,就像倒豆子那样把事情都抖了出来,宜宁连忙起身,快步来到书房,就看到马太守正在哄着哭泣的齐宝,“见过父亲……”她给马太守行礼,马太守催着她起来,快去哄哄齐宝,再这样下去,那嗓子都哭坏了……
宜宁半蹲着拦过齐宝,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他的手,还好文才他还控制着几分力道,虽然看着红肿些,可都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就好,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那是她刚才塞进袖中的,对皮外伤有效极了,细细地倒了些药水,给他轻轻的涂匀,可是就算轻轻的涂,马瑾齐也是疼得厉害,“娘,你别哭啊,”马瑾齐有些手足无措,“齐宝不疼的,娘齐宝不是故意的,昨晚子时的时候,齐宝不小心睡着了,娘,你去给爹解释一下,齐宝真的不是故意的……”
宜宁低着头,眼圈通红,有几滴泪顺着脸庞滑了下来,一向娇俏的脸上也染上几分愁绪,她抱住儿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就这么轻轻的拍着,慢慢地马瑾齐就睡着了,他本来昨天就睡得晚,心里面还装着背书的大事,早上也醒的早,可是也累得很……
把睡着的儿子交给公爹,她回了他们的院子,看到马统焦急的现在书房门口,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果然在这……
马统就像看见救兵了一样,赶紧请夫人进去看看,“少爷他进去好一会儿了,也不让我跟着,他还没吃早饭呢,少夫人您赶紧进去劝劝……”马统前几年随马文才去鄮县剿匪,人也抽条了许多,娶了宜宁身边的大丫鬟复涵,两个人小日子过得也挺美满的,他们膝下有一子一女,马统把他们捧在了掌心上都怕化了,他想都没想过动他们一下,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是该心疼小少爷,还是该心疼狠心动手的少爷了……
宜宁轻轻的推开门,马文才跪在他娘的牌位前,一动不动,她的心也软了几分,她走上前跪在他的旁边,马文才连忙把她搀了起来,“宁儿,你怎么来了?”
宜宁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里……”马文才为自己刚才的行为道歉,“我看你们都宠着他,怕他以后不争气,都说慈母严父,就想着对他严厉一些,只是没想到下手重了些……”他的眼里闪过莫名的悲哀,“宜宁,你说是不是做儿子的都肖似父亲,我恨他当年的所所为,可是又偏偏管不住自己的手,把当年自己遭受的那一切又都给了齐宝,你不知道刚才我看见他的手,就觉得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我,看见了无能为力的娘,更好像看见了伤心的你……”他揽住宜宁,把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宁儿,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好怕你也会受不了这样的我,好怕有天推开门也会看见你像娘一样,怕你总有一天离我而去,剩我一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宜宁感觉到一片濡湿,那有些温热的气息烫的她心头酸痛,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哄齐宝那样……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以后你安心的当慈父,我啊,本本分分的做个严母,你宠着他,爱着他,我来管着他,文才,别怕,齐宝他刚才也道歉了,我和齐宝又不会离开你的……”她安慰着这个总是口不对心丈夫,轻轻诉说着自己的情意……
马文才不自觉的轻笑,“那还是算了,如果注定有个人要严厉的话,我情愿那个人是我,他要怨要恨都冲着我来好了,要不然你得多伤心啊,我不想你像祝夫人那般过得辛苦不说,还落了儿女怨言……”祝公远的夫人那可真是个人物,一个女人家辛辛苦苦撑起偌大的祝家,结果儿媳们怨她经常接济女儿女婿不说,儿子们也怨她分家不公,唯一不怨她的八子八媳却被其他人寒了心,不怨回这伤心地,朝廷实行土断政策,她百般周旋,可是却被一直疼着的女儿拖了后腿,过得可是真真的辛苦……
宜宁向后退了退,牵起他的手,摇了几下,“走吧,去吃饭吧,我都饿了,等齐宝醒了,你过去与他好好谈谈,他虽然小,可是也很有主见,一切说开了,他就不会怪你严厉,也不会侍宠生娇了,你呢,也改改这风,他毕竟还小,功课的量你得斟酌一下,别逼得他真的厌学了……”马文才侧身亲了亲她的嘴角,点头应下。他们二人相携离去,这书房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满屋的书香伴着墙上那个笑得温柔贤淑的女子静待岁月流长……
这一生他们共有两儿一女,生唯一的女儿的时候宜宁差点搭上命,这可吓坏了马文才,他在书房一坐就是一天,第二天一早,让马统去找府医,要了男性服用的避子汤药,以绝后患,儿女是重要,可那都比不上宜宁,反正此生有儿有女,他这一辈子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后来啊,那是很久很久以后了,宜宁与马文才唯一的女儿嫁给了荀巨伯的小儿子,这个女婿啊,喜欢武刀弄棒,颇为崇拜当年以一人之力击垮山匪无数的马将军,在掀开盖头的那一刹那,他对那个长相明艳,笑得羞涩的妻子一见钟情,从此就像他爹与岳父那般对夫人无微不至,问寒问暖……
两个儿子呢,能文能武,都是晋朝栋梁,大儿出征边疆,驻守了边关一十二年,打得鲜卑,羌族不敢来犯,可惜常年征战,暗伤无数,身体再不能负荷战事,就上书祈骸,被封晋安公,衣锦还乡,二儿文才斐然,书画更是一绝,任太傅一职,深受皇子爱戴……
宜宁去世的时候是八十一岁,在当时已属高寿,他们夫妇半生驻守杭州城,处事公正,为民着想,于国无愧,于民无悔,更别说她与丈夫一生眷蝶情深,生死相随,一时间为世人津津乐道……
说什么碧落黄泉,今生哪知来生事,宜宁走过奈何桥,哄着马文才喝完孟婆汤,看着他入了轮回,她哭倒在孟婆摊前……
孟婆扶起这个可怜人,轻轻叹气……
奈何桥,桥奈何,无风无雨泉尽头,彼岸花开不见叶,一生痴情来生忘,三生石边空白头……
者有话要说:
感谢雪儿的地雷,腊月还是第一次收到呢,颇感欣喜,抽出时间,又码了一章,希望各位小天使喜欢……o(n_n)ops,这个故事正式完结了,下一个故事杨楚楚的执念,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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