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而肃穆的宫阙相对而立,青铜打造的九鼎陈列于平台之上,华美雍容的宫殿图景,随着车舆的推进,而次第展开在楼杞面前。
这就是周王宫。
看到传说中的天子仪仗,楼杞心中涌起一阵激动,以往对于周之礼,只有书本上浅薄的认识,而这时亲眼目睹,他不禁为之震撼。
令人奇怪的是,王殿之上,高居宝座的周天子,却只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不仅相貌和周子恒相差甚远,甚至神态气度,都表现出庸碌与浅薄。
楼杞微微有些失望。
天子毕竟崇高,不可直视,他很快垂下头去,跟随着周子恒,恭恭敬敬地拜见天子。
“阿恒,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父王一声?”
周天子急不可耐地问道。
周子恒正待答话,周天子又问道:“你知道你大王兄的事吗?他被魏国的将军康成给抓走了,你说这该怎么办!”
周天子甚至都没有留给周子恒一点寒暄的时间,就把话题引导了姬怀身上。
在这一瞬间,楼杞明白了周子恒的心酸和失望。
然,他身边的人,却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愉之色,而是从容地禀明了自己回来前后所发生的事情,并向群臣介绍了楼杞。
事情必须按照周子恒的节奏来,就算周天子,也无法打乱他的步调。
周天子有些着急,此时却不得不倚赖周子恒,耐着性子听完了,还顺着周子恒说了两句,说要赏赐楼杞。
“小谏官,你抬起头来,告诉孤王,你想去哪个部门?如今就一起安排了吧。”
周天子本想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先笼络住周子恒那颗可能已经冷了的心,之后事情也好处理一点。
谁知殿下那小谏官抬起了头,一对淡墨轻扫的眉宇之间,却刺着一个“奸”字,衬着他洁白的肤色,格外刺目。
“这……阿恒,这不是胡闹吗?你带他上来干什么?”
周天子一见黥面,顿感晦气。
“不瞒父王,楼谏官才华非凡,品性端正,儿臣敬慕他才华品性,因此义结金兰,与他互称兄弟,此次儿臣带他入朝,也不是为了封赏,而是向父王引荐一位能人贤士。”
周子恒不疾不徐地说道。
周天子双眉紧蹙,沉吟半晌,才说:“你既然说他是能人贤士,那么这位能人贤士,对你大王兄的事,可有什么好办法,能解决问题的?”
楼杞一怔,这时候要他说什么?直说估计会把周天子气死,拐弯抹角那又不如不说。
周子恒向前一步,将楼杞挡在身后,向父王拜道:“楼谏官初来乍到,对我周地不甚了解。大王兄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接下来的对话,不管周天子如何把话题牵引到姬怀上,都会被周子恒不着痕迹地躲开,两人宛如打太极一般,你来我往,就是不接触实质性问题。
周天子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阵焦躁之后,他遣散了朝堂上的大臣,叫周子恒私下里同他说话。
这一回,周子恒终于开口正面回答问题了。
“储君不仁,当废止之。”
这一句,顶得周天子半天回不过神,目瞪口呆地望着周子恒。
周子恒也不说话,维持着恭敬回答的模样,目光却直直地迫进周天子目中。
周天子一阵头痛,想到姬怀的种种行径,确实称得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国家如今衰败,全靠礼制维持,如果贸然废除储君,一定会动摇国家根本,到时候,他这个周天子,就有可能变成亡国之君!这个责任他万万担当不起——泉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周天子放缓了语气,道:“父王现在也很懊悔,不该把姬怀惯成这样,若是姬怀有阿恒你一半才能,他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周子恒沉默不语。
周天子心里有些没底,问道:“事已至此,再说他的过错,也没有什么用,你现在有什么好办法,从康成手中救回你王兄么?”
周子恒默然了一阵,终于冷冰冰地开口:
“父王,今天就算把姬怀救回来,他的所所为,也不足以服众,您不废止他的储君之位,只会给大周埋下无穷祸患。”
周天子本来已经想打马虎把废储君的建议绕过去,没想到一向温和恭敬的周子恒,竟再次重申了这个主意,那双暗如夜空的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周天子,迫使后者不得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不管将来他还是不是储君,此刻,他是以储君的身份被抓走的!他代表的是我大周的颜面!”
周天子有些恼羞成怒,“你为大周的王子,难道不该先考虑国家的颜面,后考虑个人利益么?”
周子恒微微眯起眼睛,不知不觉,周天子又把不忠不孝的帽子扣到了他头上。父王总是如此,他早不该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从解散王子府开始,就是这样偏心到是非不分了。
“比起颜面,不该先考虑国家的存亡么?”
周子恒突然扬声说道。
周天子张口结舌。
“儿臣有一策,可以既保全周国,又保全颜面,也不至于与魏国闹僵。”
周子恒道,“以储君为质。”
“什么??”
周天子只觉一个又一个冲击扑面而来,压迫得他毫无喘息之机。
周子恒从容道:“当初秦以公子曦为质,换取六国信任,公子曦后来返回秦国,成为新一任秦王,这段少年磨砺,传一段美谈。姬怀既然挑衅魏国在先,做储君又残杀兄弟,肆意妄为,根本无法为万民父母,当世表率,不如顺水推舟,让魏国押他回去做人质,一方面给魏君一个交代,另一方面,也是替他洗脱罪名的好时机。”
周子恒说得头头是道,周天子竟半句也无法反驳。
“可、可……他万一去了魏国,水土不服……”
周子恒涩然一笑:“父王,儿臣周游列国,南至南海,北至玄冰之国,如今归来,父王并未问过儿臣一句,是否水土不服。”
“这……”周天子慌乱无措,是,他太急于救回姬怀,根本没想到这茬,“阿恒你和姬怀不一样,你不需要父王操心……”
周子恒注视着这个给他生命的男人,此刻,这个男人脸上的慌乱,和急于找借口掩饰的失措,让他感到十分陌生。是啊,天子仁厚,只是,从来不对他仁厚而已。
而他的心早就冷了,不会再为这对“亲父子”而伤怀。
“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姬怀做人质,吃了苦头,自然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姬怀不在国内的时间里,我可以暂代他,帮助父王处理朝政,既然父王如此放心我,应该对此,没什么异议吧?”
周子恒平静而略显冷淡地说道。
“周子恒,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没有储君,万一父王出了意外,大周必将动乱,考虑到国家的利益,儿臣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周天子简直气坏了,他瞪着眼睛,瞪着周子恒,他从来没想过,周子恒竟然会这样、这样悖逆!他颤声问道:
“……什么叫父王出了意外?”
“人人都可能出意外,”周子恒冷漠地望着周天子,“姬怀有可能被康成抓走,父王,自然也有可能出意外。”
“你——你这个逆子!!”
这场谈话,楼杞一直旁观,最后以周天子把牒摔在周子恒脚下为结束,这对站在九州最高权力核心的父子,不仅没有表现出周礼书中的温雅敦厚,反而比寻常人家的父子关系更加针锋相对。
“王家,本来就没有什么亲情……”回去临时府邸的路上,周子恒说道,“让你见笑了。”
楼杞侧过头来,凝望着周子恒的侧脸,那张本该充满正直、明朗的笑容的面孔,此刻却像是冰冷的石砌成的模具,冷漠、死气沉沉。
楼杞不由得攥紧了衣袖:“没有什么好笑的,你做了正确的决定。”
“嗯。”
周子恒低声答应。
“而且,我也……”楼杞斟酌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亲人之间相处该是什么样的,我只有师父。”
他想了想,又有些丧气地补充,“现在,师父也走了。”
周子恒终于缓缓地转过脸,眼尾衔着一丝无奈:“楼儿,我真的一点都不难受,你根本不需要安慰我。”
“是吗?”
楼杞将信将疑,主要周子恒有时候演技很好,根本看不出来他本来的情绪。
“当然,你很快就会知道……”周子恒望向马车外,高高的宫墙之间狭窄的天空。
你很快就会知道,周子恒身体里,流淌的是和姬怀一样的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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