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
铁钉贯穿手掌、手臂，起初还能分辨何处疼痛，后来只听得“嗤嗤”入肉的声音，每前进一分，都是撕肌裂骨的剧痛。
楼杞头脑发晕，额角早被冷汗缀满，若不是凭着一股强劲的意志，以他细皮嫩肉的身躯，根本无法度过这八尺钉板的酷刑。
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在满朝文武屏息注视之中，楼杞硬是扛过了百钉穿身之痛，纤瘦文弱的身躯闷声落在黑石地板上。
“呼……”
“呼……”
虚软无力的气息自苍白唇间逸出。
楼杞耳畔再无其他声音，只有自己呼吸的噪响。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扛多久，疲倦与寒冷如潮水般涌上来，很快就会吞没他的意志，他必须抓紧时间，把弹劾的谏言说完。
血水浸透的袖子里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臂，粒粒如羊脂般温润洁白的指尖用力伸开，指尖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像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明艳的血色顺着袖管蜿蜒爬出，斑驳淋漓，爬满手臂、手背和指缝。
终于，那指尖轻轻勾住了杨奉的朱红色朝服下摆。
就像勾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弦上，轻微的抖动，都化惊涛骇浪：
这个文弱的谏官，在受过酷刑之后，竟然还有力气，爬出那段距离，还伸手抓住了杨奉的衣服？？
难道他有力气说出弹劾杨奉的谏言吗？这不可能！以长钉的长度，他的肺腑肯定受损，看他滚钉板的姿势，又十分狼狈，是全然没有准备的。没有当场毙命已是意外，还能接着弹劾杨奉，那简直是荒诞之极的事！
……
杨奉垂下眼帘。
他的目光落在脚前，奄奄一息的年轻谏官脸上。
“咳……”楼杞张了张嘴，一股血水自唇角溢出，无声地滑落颈间，他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
越来越深重的疲倦和寒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很快淹没了楼杞的头顶，他知道自己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修长如的手忽然用力，紧紧攥住朱红色朝服下摆。
不知从哪儿获得的力气，楼杞竟支起半边身子，手肘重重杵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与此同时，他的头也高高抬起来，修长纤细的颈项后弯，将整张苍白的面颊朝向杨奉，琥珀色的眼眸倏然睁圆，自下而上，定定地望着杨奉。
“杨奉，你收手吧……你勾结太常、宗正、少府，掠夺田产，肆意收税，封锁言路，阻隔天听……无一不是造业的重罪，将来……将来……一定会遭到报应……现在收手还……可以减轻罪责……咳咳咳……”一股血涌上来，堵住呼吸道，楼杞上不来气，更说不出话。
……又是这样。杨奉藏在袖中的手指掐进了掌心。
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做给谁看？自身难保的人，是你自己才对，竟然还在劝别人收手？呵呵，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命看到我遭报应的那一天！
楼杞抓着前襟，还想继续说，杨奉却突然抬脚，重重踢在楼杞胸口。
楼杞气息一窒，眼前发黑，只觉世界颠倒，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不，不行，他还不能死。
弹劾最重要的，就是进谏书，杨奉的罪状和证据，他都仔细整理了，就写在……怀里的奏章上……
楼杞抖着手，摸出奏章，向空中举起：“吾王……圣明……这是……进谏书……弹劾杨奉……”
这是楼杞写的第一份进谏书。
多半，也是他写的最后一份。
但他问心无愧，越山师父说过，文死谏，武死战，为坚持正道、劝谏君王而死，是文臣的职责所在。
没有什么好遗憾的……虽然，他还没有机会真正辅佐楚王，也没有施展所学，没有看到楚国强盛起来……
当染血的进谏书，被御前侍从取走，呈在楚王面前，楼杞吐出最后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见到越山师父的时候。
一个淡定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滴，您死了。】
楼杞一惊，虽然知道自己要死，但是突然被人这么正式的告知，他心里还是有点怪怪的。
而且“滴”是什么意思？
【即是“呔”一类表示“突然大喝一声，引人注意”的叹词。】
楼杞：……
这个牛头马面竟然能听见他在想什么吗？
【滴，这是里“文死谏”系统，并非牛头马面，由于您的条件符合触发本系统的标准，故而特地穿越时空前来绑定。】
【本系统将为您带来各种福利，诸如“痛觉屏蔽”“花季护航”“重伤不死”等功能模块，全面提升您的生活质量与事业成功率。】
【请问您还有什么要询问的吗？】
楼杞完全呆住，一个个奇特的名词灌进他的脑海里，以他现有的认知程度，并不能理解对方在说什么，明明说的就是日常使用的语言，那些普通的词拼凑在一起，却像天书一样难以理解。
系统？触发？痛觉屏蔽？花季护航？这些都是什么跟什么？
但楼杞毕竟不是个笨蛋，他已经发现了，跟他沟通的这个“大能”，不需要借助有形之体，就可以直接在意识中与他交流，而且在他重伤将死的时候，来同他说“重伤不死”，对，关键点就是这个，多半……这个自称“系统”的大能，用传音入密的功法，就是来向他施以援手的吧？
大能们怪癖颇多，就算想要帮他，也是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楼杞思量既定，心中泛起暖意，对那“系统”说道：“前辈功法卓绝，能于千里之外与晚辈对谈，晚辈十分惶恐，只是晚辈此刻情状，前辈并未亲眼见到，恐怕是救不了了，晚辈心愿也了，九泉之下，无愧见晚辈的师父……前辈，还是不要来冒险救晚辈了。”
这回轮到系统当机。
经过短暂的调试之后，系统再次发声。
【滴！这里是“文死谏”系统，专为头脑一根筋的文臣打造，是您居家旅行、升职加薪、说服君王、治理四海必备之神器。】
楼杞犹豫了一下，不由自主想到，居家旅行……升职加薪……这到底是指什么？还有头脑一根筋……？
【滴！居家旅行是指xxxx！】【滴！升职加薪是指xxxx！】【滴！头脑一根筋是指xxxx！】【滴！接入现代汉语大词典，即时翻译，尽在掌握，数据导入中……】
一阵急促的“滴”声狂轰乱炸之后，系统再次当即，并发出“格格”怪响，好像在卯足力气恢复运转。
楼杞觉察到，自己胡思乱想，似乎会让这位大能带来困扰，他急忙肃清脑海，眼观鼻、鼻观心……不，此时他也没有什么眼耳口鼻之分了，只是意识处于一片空荡荡白茫茫的世界里，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啦，最重要的是，他最好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问。
系统终于再次重启完毕。
【滴！这里是“文死谏”系统，专为头脑一根筋的文臣打造，是您居家旅行、升职加薪、说服君王、治理四海必备之神器。】
【滴！介于宿主身份特殊，与系统语言存在一定差异，因此系统暂时切断与宿主的双向即时沟通，转为单向。】
楼杞心中再度涌起一股暖意，这位大能不仅功法卓绝，还是个特别温柔耐心的人，虽然语气一直硬邦邦的，但解释起事情来从来没有不耐烦。
【经扫描确认，宿主的身体已死亡，宿主可以选择“激活系统”，来获得“重伤不死”和“痛觉屏蔽”服务。否则，宿主将死亡。】
【温馨提示，“文死谏”系统的激活：条件一、死谏，即送死的进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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