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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饮宴，为的是相看十个进入文试的人选。
可来的人，却远远不止这些。
卫国公夫人近年来深居简出，向来不轻易出现人前，只是她身份特殊，再加之北燕使臣要求，这种场合出席也实属正常。
她双手福，身形略微一蹲，乌云堆鬓，眉梢浅淡，即便是现在这个场合，也是一派清冷，梁帝瞧了一眼，不免以长辈的口吻劝诫笑道：
“你呀，还是大好的年华就弄得这般素净，霓凰与你年岁相当，就不这样。”
拓跋翊抬眸看了眼正对面的人，轻轻滑开视线，启唇回道：
“陛下说笑，妾身的情况，哪里能比郡主英姿。”
这样好的日子，拿一个孀居七年的她和未嫁的霓凰郡主比，其实是一件很不恰当的事，在别人看来只是一句无心的顽笑话，戳破的却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最无奈。
朴素与她而言，曾经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形容，如今大家也已习惯了。
霓凰未嫁，因何而起，为何坚持到如今，也是一言难尽。
何必再过多感慨，不过是徒惹烦恼罢了。
拓跋翊低眉饮下一口薄酒，刻意错过了霓凰投来的目光。
文试本由梁帝钦定，但霓凰郡主却坚持举荐一位白衣书生，她对于这次招亲甚少提要求，如今既然想委任于他，人总该是见上一见的。
无论是受郡主青睐的苏哲，还是那个神秘的江左梅郎，多数有心人早在此前便有过一面之缘，此时宫廷之上，赫赫威严，梁帝面色沉峻，而下方缓缓走步上前的身形消瘦的年轻人，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清流气度，叫人心中愈发赞叹。
拓跋翊察觉左手边微有异动，抬眸瞧去，只见誉王一直保持风度微笑的嘴角加深，眼眸中多了一丝势在必得的神色，视线划过，再瞧对面的太子，也是目光迥然，丝毫不移。
单是能够在这两位的手段下，从容周旋，这份本事，也足以叫拓跋翊心中不得不对梅长苏心中生出几点佩服出来。
酒过三巡，果真如预料那般，请勇士们适当切磋。
百里奇本就是众人瞩目的对象，因此他第一个被指，也不奇怪，只是拓跋翊看着这粗糙的如同野蛮人般的百里勇士，再瞧瞧他对面长身立的温润公子萧景睿，微蹙了下眉头，不知纠结还是担忧。
她身旁坐着的是誉王，正好瞧见了，他近日自觉与卫国公府拉进了距离，此时不免轻声笑言，劝拓跋翊宽心：
“景睿自幼学习天泉剑法，向来刻苦练功，当不会有大碍。”
如今殿上有燕渝二使，皆于她有关，大多数人都认为卫国公夫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还是有点偏向娘家的，是以誉王竟然说中了她的心思，倒叫人有些惊讶。
拓跋翊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舒服，便展颜微笑，向誉王微微颔首。
对面瞧得清楚，太子撇撇嘴，暗道誉王又在收买人心，他贵为东宫太子自诩天家身份高贵，一向瞧不起对方这等故礼贤姿态，卫国公府朝中无人，一个寡妇，又能有什么大用。
只是听说萧景桓也投世子所好，送了些故卫国公的笔墨，倒叫他颇有些牙痒痒。
梅长苏把一切收进眼底，不动声色的转头，看着下方比试的动静。
百里奇不愧是功底扎实，只见他一招一式间恍如泰山压顶丝毫不动摇，萧景睿身法灵秀，剑术亦是十分了得，乍一对招，颇有旗鼓相当之势。
只是切磋，其实没有必要如此出力，比武向来拳脚无眼，在场的都不是什么身份简单之辈，只是萧景睿如此卖力的原因，大家心中都有数罢了。
拓跋翊对于谁赢谁输毫无兴趣，或许现在留心的情况只是因为有些担心景睿，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在分神的想着到现在都一无所获的消息。
也许一开始还能够安慰自己尚有时间，但自从亲眼所见一丝希望展现在自己面前，她就仿佛又回到了刚开始等待煎熬的那段时间，连呼吸间都带着隐隐的苦楚与盼望。
只是这一回，只能独自舔舐着心口上的裂痕了。
拓跋翊面色微微泛白，为掩异样抬袖饮酒，恰好此时，萧景睿不敌百里奇，转身撞在了长几上，杯盏果实洒落一地，发出好大的声响。
她猛的咳了一咳，像是被这突然所惊，是以无多少人注意。
含唇抿去一抹腥甜，拓跋翊不动声色的拭去嘴角痕迹，一面微笑应对身旁戚使臣得意的模样，一面不经意间对下方的萧景睿投去一个关心的目光。
她虽做的含蓄，却也叫梅长苏看的真切极了。
他凝视着目光，似乎眼前的大殿转瞬间被转换成了昔年的一些残影，纵然心智坚定，可有些事情冷不丁还是会翻涌上来。
徒增怅然。
他定住心神，察觉到了身旁霓凰郡主的眸色已经从萧景睿身上转了过来，低眉浅叹，笑着摇了摇头。
这场比试有人欢喜有人愁。
拓跋翊既不能表露出开心的情绪，也不能驳了娘家人的面子，可谓是身处夹缝，别扭的紧，她眼观鼻鼻观眼，只是把着杯盏把自己的存在感放到了最低。
大概是觉得胜券在握，为一国使臣，戚大人竟有些狂妄起来，已然把霓凰郡主当做囊中之物一般，莫说是梁人，就是大渝，反正也不是特别好的关系，也瞧他不顺眼起来。
梁帝心中自然是不高兴的，他先是斜睨了眼拓跋翊，大概是觉得不好说什么，复而将目光投向了霓凰处，这一瞧就让他瞧出了个不对劲。就把人喊了起来。
霓凰郡主对于梅长苏的话其实也觉得有些惊奇，并不尽信，但见对方面对燕臣，虽是语气谦卑，但全无随口捏造之态，心中不知怎的，就对这个将来左右金陵风云的谋士，信了。
拓跋翊自然也是觉得讶异的，她不懂武功但不是傻子，连修习天泉剑法多年的萧景睿都赢不了的人，三个小孩子就能打赢，这个梅长苏究竟是行缓兵之计，还是真的在说大话？
戚使臣自然不忿，他也不拿眼前这个一脸病弱气的白衣书生当回事，只是对方虽然一直持礼，说的话却是绵里带针，硬是拗成怕伤着他们这边故而不动手，激的他火气是一层一层的向上涌，连使臣气度都忘了。
拓跋翊心中顿感异样，不管怎么说，就算赌气，也不该强行争论，胜者自有胜者的骄傲，她摇了摇头，对于这样有失风度的戚大人不免有些不满他丢了北燕脸面。
戚使臣坐于拓跋翊右方，对方脸色如何瞧的一清二楚，他也察觉不妥，正打算大人不记小人过坐下不予争辩时，百里奇倒是心高气傲不服了起来，一时秉持己方高手群雄难敌的想法，刚熄灭的火星子就又烧了上来。
这样还能再说什么，拓跋翊望着那三个垂首跪地的掖幽庭宫奴，看着其中一张熟悉的脸，不免长眉微挑，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待宴会饮毕，众人恭送梁帝过后，拓跋翊将上前欲说话的戚使臣晾到了一边，抬步走了过去，经过梅长苏身边时，忍不住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这便是忍不住脾气了，霓凰久不见她这样，一时觉得好笑，望着眼前人的目光里带起一抹促狭。
梅长苏摸摸鼻子，不好意思了起来。
三柄长剑聚拢一处散发出微微的寒光，尽管使剑之人手腕力量略有不足，但勤奋的练习和坚毅的目光却将精妙的阵法又提升了一个速度。
容循坐于室中，偏头看着外面，他的眸光闪动，俨然是有些瞧不清动了，但是指尖却下意识的微动了起来。
“世子。”
温和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他清醒过来，忙回头看着面带笑意的梅长苏，面颊发热：
“苏先生，我......”
“苏某讲的入兴，一时忘记了时辰，世子劳累也是自然的，何不就此休息一番，也好看的舒服些。”
容循本想摇头，但转念一想，时间的确有些久了，自己不累，先生也是吃不消的，便顺势应承了下来，梅长苏自是去室外再指点那三个孩子的步伐，他如今的大部分注意力自然也是放在了这个上头。
眼见先生和飞流都围着外面团团转，容循不免就跟喝下了一大口陈茶一般，嘴里涩，心里苦，闷闷不乐的也不去看热闹了，自己握着一卷书慢慢看着。
一开始还算是能看的进几分，到后来就是手撑着百般聊赖，最后干脆是双手一摊趴在案上没了姿态。
他自小知礼，能做到这个样子，只怕也的确是不高兴极了，只是涵养摆在那，不争不叫，一个人生闷气。
渐渐地，当梅长苏再回屋内时，见到的，就是一张睡得正香的面庞，他一愣，下意识的将脚步放轻了些。十二岁的男孩子，也挪不动了，便从内室取出一件月白披风，盖在了那小小的身子上。
梅长苏点了一支凝神香，自己坐在案前，一手执书，却不看书，只是静静的凝望着孩子的睡颜。
开始是看，最后却是忍不住抬指描绘勾勒对方的眉眼了，这个孩子实在是惹人喜欢。
“苏兄，苏兄！”
言豫津咋咋呼呼的声音，大老远的就听见了，梅长苏缩回手，有些担心容循被叫醒，所幸对方只是嘟哝了两句后又睡了过去。
“哎哟，小循这是犯懒睡觉了不成？”
言豫津瞧见这样的状况就放低了声音和脚步，他走上前低头瞧了瞧，先是微笑，之后竟然咧开嘴，无声大笑了起来，奇怪的紧。
“哎哎哎，你这是抽什么风。”
萧景睿拉着他坐下，一脸不忍直视。
言豫津吸了口气，对着好奇的萧景睿和梅长苏说道：
“小循身体向来也有些弱，面上血色就少了些，他又生的俊，现在披着苏兄的衣服，乍一看过去，我还以为是苏兄小时候呢，哈哈哈哈哈。”
“这真是...亏你想得出。”
萧景睿哭笑不得，真不知这种古怪的想法是怎么想出来的，“小循长得和苏兄又不一样，你也能歪成这样。”
“不一定非得看长相呀，神似你懂不懂，反正我就是突然那么觉得嘛。”
言豫津大声反驳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才放低了声音，轻咳了几声。
他们聊了几句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庭生三人的身上，聊阵法身法的同时，却没有注意到梅长苏眉间那转瞬即逝的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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