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绢布上洋洋洒洒写了许多蝇头小字,可裴原看都没有看一眼,指间用力,便让碾灰白色的粉末,洒在青石砖地上,风一吹就没了痕迹。
璇玑也不恼,挑着柳叶弯眉掩唇笑道:
“裴公子帮了妾身好大一个忙,真是不知该如何谢你才是。。”
她其实并不爱笑,大抵是因为红袖招就是卖笑的地方吧,但是今日的事着实让人太高兴了些,尽管心头已经百转千回绕了不知几个弯,可璇玑还是表露了不少真切的情绪。
裴原抬眼瞥她,嘴角几不可见的向下了几分,想到什么,眼珠子转了转,身子一歪十分不正经的露出一丝轻浮的笑意:
“滑族与我裴家也是旧识,公主若不嫌小辈有伤在身,以茶代酒,互敬一杯如何?”
他抬手将案几上的小杯拿了起来,举在璇玑面前。
说是互敬,但杯子只有一只,另一只已经在拓跋翊来时丢了,况且仅剩的这一只里又是空的,茶壶就在边上。
裴原的言下之意,就是让璇玑公主给他倒茶,他自己喝,又说以茶代酒,不外乎暗喻她这个公主现如今也不过是陪酒卖笑之人。
璇玑的笑脸扭曲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是不再挂着笑意,垂眸抬手,淡淡的执起壶,倾倒了一杯。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些对她来说,也不过尔尔。
“果然公主倒的茶,滋味就是不一般。”
裴原喝完就把杯子往脑后一扔,末了才想起这东西是人容璟的,不禁懊恼的拍了拍脑门,习惯成自然,在哪都当自己家了。
璇玑冷眼瞧着他,半晌才又开口道:
“妾身的密报里提及温与裴公子有着不为世人所知的交情,感情深厚,却也没想到,他能够为公子做到这个地步。”
先是用了看家本领为裴原身上制造伤势,而后假装武功不敌假死退隐,从此世上再无君子剑,也再无温此人,多年闯出来的名声也烟消云散。
什么样的友谊能让人做到这个地步。
裴原握着臂上的伤口,垂眸不知想了什么,轻勾唇角,但没有丝毫笑意,叫人看起来凉薄极了:
“闯荡江湖的温是没有了,也正是如此,他才好回去,做北齐御史中丞的好儿子,我借此时机推他一把,也省的扎在江湖这片大染缸里,忘了自己当初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玩的这么大也该收心了。”
“公子好生豁达,只是为什么当初又要答应妾身,肯为妾身办这件事呢。”
璇玑问道。
裴原摸了摸下巴,想了许久,才抛出一句:
“因为我讨厌林殊呀。”
“……什么?”
她真的没听错吗。
“本来是没什么的,只是他后面娶了小五娘,我这心里就怎么都不舒服。”
裴原凉凉的说着,抬眼瞧见璇玑公主僵硬的表情,话锋一转,叹了一声:
“我姐姐那样好的人,大老远嫁给了鲜卑胡族,本来就够委屈的了,生了个女娇娇,还没宠个十年二十年的就大老远的把人给嫁到了梁国,世家联姻本来就不是小事,可凭什么,都得是裴家呢,所以有点不开心罢了。”
“若公子当真心气难平,何不将那东西直接呈现大渝陛下呢?”
璇玑不是傻子,这些随口说来的话并不能叫她信服,裴原不比其他人,在他那,一字一句都不能认真听。
“我讨厌他是我自己的事,不是朝廷的事,更何况公主莫不是以为一幅军机图就能叫陛下出动皇属军吧?”
裴原挑眉,眼底划过一丝轻蔑,“大梁不比滑族,这块肉骨头有多难啃,公主难道不清楚?”
璇玑深吸一口气,绞紧了手中锦帕,不善的看了过来,裴原却不甚在意,他目光透过小院上露出的四方天空,透过那些浮动的白云,目光深远。
“此番变故,足以令林氏一门元气大伤,”璇玑掩唇轻笑,眸光流转,“军机图失窃,可是一等一的大罪,没了林燮林殊的赤焰军还能是赤焰军吗。”
她笑的得意,可裴原却冷不丁的抛出一句:
“谁说军机图失窃了?”
“…那裴公子何故…”做出这副样子,装是江湖纷争呢。
“军机图确实有宵小欲染指偷盗,但当时被林殊发现,阻止了,他们父子二人又提前回京,定是要小心谨慎,面呈给梁帝的…”裴原牛饮似的喝着茶。
璇玑蹙眉,不知对方走的哪步棋。
“东西还在,可毕竟危险过一次,公主最能识清人心,难道还会不知,年岁渐长,梁帝当年的英武现如今全都掩在赤焰军的阴影下,间隙丛生,只需你身后那位首尊大人三言二语,到时候是真如何,是假又如何,总归是摘不干净了。”
“蝼蚁想要撼动一棵大树,必得从根部开始,”裴原垂眸,指尖沿着光滑的杯沿慢慢的摩挲着,好似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样的话,“之后就都不关咱们的事了,且看那位寡恩薄情的陛下,会上演一出什么好戏吧。”
末了,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唇边抹开一丝趣味的笑意:
“我听说梁帝的皇长子也是一位十分优秀的人才,可是不是?”
璇玑掩下眸中精光,用一种略带怜悯又势在必得的阴冷神色,点了点头:
“青天白日以应事,霁月光风以待人,祁王殿下,当真是很好。”
“哦,那还真是可惜了。”
“难道最可惜的,不是少夫人吗,她可是公子的亲外甥女啊。”
“如果翊儿能借此时机离开大梁未免也不是一件好事。”
“可妾身却觉得,姻缘一事实非外力所能斩断,少夫人与林殊,都正是少年多情思的时候。”
“她吃软不吃硬,可毕竟骨子里流的,还是燕渝两国的血……宁折不弯。”
风带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却无法吹入有关者的耳中,越是表面上的悄无声息,所引起的风暴就更加严重。
就在裴原悠然养伤喝茶的时候,螺市街外却着实在翻天覆地间走了一遭,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拓跋翊再见到林殊时,是又过了一日的晚间。
宽敞的内室里摆了一个巨大的幕布,她自己歪在榻上,对着那些散片兴致勃勃的摆弄着。
直到窗子被放下来,微风被阻隔在外头,她才从一种莫名的静谧中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
林殊束着发,一身甲胄朝服未曾佩剑,静静的站在那,却独独有一种压迫的气势。
这在从军戎马的人身上很常见,是以拓跋翊并不曾有什么不适,只是调侃道:
“这是打哪来?好重的煞气。”
略带笑意的话让林殊从静止中打破,他垂眸抿唇,只是一霎那便又像换了个人似的将微笑挂上面颊,未曾回答。
拓跋翊妆发已卸,烛火昏黄,侧脸映着光有种平日里从未表露人前的温柔小意,他看着对方双眸柔和的神色,到底不想再去细思今日发生的种种。
“你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拓跋翊在林殊在身边坐下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
林殊拥着她的双臂,就着这个动看着那些小玩意儿,再瞧见床边那个大家伙,挑眉笑道:
“想看戏,为什么不去请一个戏班来,自己在这里忙活。”
“我就喜欢自己玩,更何况,那些唱的无外乎是些话本故事,没什么有趣的。”
拓跋翊摇头。
林殊瞧着一个还未覆彩的影人,将它脑袋正了正,摆出一个执枪的姿势,指着它道:
“这该是个少年将军。”
你这随口就来不是胡诌吧,拓跋翊随便又挑了个仕女样的影人,说:
“这个呢?”
林殊不看,只是慢慢凑上来瞧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
“这是个世家贵女。”
说罢就把两个影人放在了一块,亲亲密密的。
这算个什么。
拓跋翊手一抖,耳朵已经开始冒红了,面上还在那装没事人似的。
她这种口是心非的性子有时候可真让人想好好地欺负揉搓一把,林殊丢开手上的东西,玩心一起伸手挠着对方的腰肢。
两个人笑着倒在了一块。
夜已深了,顽笑过后睡下,林殊看着已经呼吸绵长渐入梦乡的拓跋翊,面上一直的轻松神色顿时敛去,只余下眸中长久未散的沉郁幽寂。
此时的他不像是平日里神采飞扬的赤焰少帅,也不像在拓跋翊面前时会使坏惹人脸红的林殊。
风已经起了,但他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唯一的难点却不在揪出幕后真凶,而是对于枕边人的顾忌与不忍。
于他而言,拓跋翊乃所爱之人。
于林府而言,拓跋翊是少夫人。
但于大梁而言,无论过了多久,或许拓跋翊的身上仍是摘不去异国之女的身份。
他不敢赌。
林殊凝望着对方熟睡的容颜,先是抬手抚去那眉间若有似无的皱痕,再轻轻的凑了上去,怜惜的啄吻在鬓边,低声道:
“好好的,好不好。”
我们都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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