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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继续下去,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汪直致了歉,带着朱见濂去了别处。
好不容易,持续了几个时辰的宴席结束之后,淮王与朱见濂同乘一辆车辇出宫。
朱见濂今日,除了在汪直一处对峙良久外,其余都是规规矩矩,一路顺遂。他的言行,虽纾解了淮王压抑的愤怒,亦让他忍不住猜测其中缘由,生怕他已意识到汪直是夏莲的仇家。
“你为何对汪直摆出如此脸色”淮王蹙紧眉头,问朱见濂。
朱见濂早就编好了谎话:“如今朝野上下,谁人不知汪太监扰乱政事。每月上了奏本严厉弹劾汪直的人不计其数,我这就嘴上随意说两句,也不是针对他,而是实在不满当今宦官掌权,皇上无限制放纵。”
他顿了顿,又说:“今天遇见的,就算不是西厂的汪直,而是东厂厂公尚铭,我都会如此反驳。”
淮王虽仍是半信半疑,但还是舒了一口气,训斥他道:“下次切莫如此莽撞,这人如今说什么皇上信什么,若是他惦记上了淮王府,是会不择手段的。”
朱见濂佯认同,敷衍了一声“嗯”。
淮王继续补充道:“不仅遇见汪直不能如此,下次若是真遇见东厂厂公尚铭,也勿要在明面上得罪。如今尚铭笼络了一大帮朝中重臣,又要再次弹劾汪直,虽然三番五次地失败,但从未放弃。东西厂向来争锋相对,虽然如今西厂占了上乘,但照这样弹劾下去,这今后,东西厂形势如何,也是说不准的。”
“东厂”朱见濂喃喃地重复了一句,下意识地对淮王点点头,表示明白。他转过目光,透过半透明的纱帘看向马车外,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073妖狐夜出
淮王同朱见濂回到了下榻住处,褪去了繁冗庄重的礼服,各自烧水沐浴。
下人们调好水温,拉了窗帘,备好干净衣物,朱见濂便命他们全部退下。氤氲的水汽,蒸腾在空气里,升起一圈圈迷蒙的涟漪,朱见濂轻咳了一声,水雾中便渐渐走出两个人。
马宁,还有杨福。
“世子殿下。”
两人行礼唤道。
朱见濂不在意地抬抬手:“免礼,说正事。”
马宁点头,问:“您今日可看见了汪直”
“看见了。”
朱见濂眼睛盯着杨福,再次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你果然同他长得像,但瞧起来,比他顺眼多了。”
杨福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朱见濂脑中又浮现出汪直那副飞着眼看人的神情,那狂傲得没有一丝收敛的挑衅,侧过脸道:“汪直太过锋芒毕露,气候不长。”
杨福屈着身体,立刻便恭维上来:“那是必然的,汪直同世子对,气候能长到哪里去。”
朱见濂瞥了他一眼,冷淡道:“如果你今后继续这副恭维模样,很快就会被人瞧出端倪。到时候,气候不长的,就是我们了。”
杨福连忙低下头,小声地说:“我错了。”
朱见濂盯着他:“哎,知道错了你还低着头,拿出点汪直看人的阵势来啊。”
杨福懵了懵,随即把屈下的背挺直,头高高抬起,下巴也扬了起来,转瞬换了傲慢的眼神,问朱见濂道:“这样,行不行”
“一个诀窍。”
朱见濂点了点他的眼睛:“斜着目光看人,眼白朝人,眼珠朝天,眼睛眯得细细长长,便对了。”
杨福配合地演示了一遍,却始终抓不住精髓,倒像是个虚着眼睛的瞎子,总缺了那么一份气场,瞧起来很是别扭。
“得了,还不如刚才呢。”
朱见濂扁了扁嘴:“就你之前那样吧,勉强还过得去。汪直也不是看谁都这副做派,只是对我和父王的态度尤其傲慢。”
马宁想了想,问道:“汪直为何会对您如此态度不应该啊,他并不认识您”
朱见濂背过手:“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他或许是戒备着父王,连带着把我也划入了戒备范围。”
他顿了顿,回忆起当时的境况,声音越来越低,自语道:“但也好像不对,汪直对我的厌恶,似乎比父王更深莫非,还有什么尚不知道的隐情,埋伏在我和汪直之间”
朱见濂自然如何也想不到,这埋在两人之中的隐情,便是沈瓷。
马宁的话语打断了朱见濂的思路:“话说回来,近日打听到了汪直的消息,他最近动不小,在宫外逗留的时间居多。”
朱见濂凝聚了精神,问马宁:“汪直在宫外做什么皇上派他查事”
“对,最近京中接连出了件大事,皇上大怒,命汪直将事情真相探查清楚。”
“何事讲讲。”
马宁指了指杨福:“最开始,这还是杨福悄悄躲着时,听见几个女人在私下窃窃私语,然后告诉我的。我再去查,才顺藤摸瓜地知道这事儿归了汪直管。鉴于我描述不够生动,让杨福讲给您听。”
朱见濂将目光转向杨福。
“我,我也是偶然听到。”
杨福搓搓手,似乎意识到自己动又暴露了,直起腰板,才道:“这事儿,是朝廷禁止相传的,因为太玄乎,民间都乱套了。”
他带着点神秘,手掌侧展在颊边,小声道:“说是京城有个商人,叫做赵灵安,这次他出城做生意时,碰到了一个美女,因为美得倾国倾城,所以不得不带上面纱。这赵灵安不小心跌倒,从面纱下看到女子容颜,说的是什么形容词来着,我想想对,说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只嫣然一笑,赵灵安的心魂神魄便被她迷惑了去,忍不住把这美女带回了京城府中。”
朱见濂笑道:“朝廷还管商人的风流韵事”
“这可不是什么风流韵事。”
杨福睁大眼睛,做出惊惧的神情,透出一股随波逐流的憨厚气息,道:“事情就发生在这美女被带回府的第二天,宅子里所有的人,全部都死了个精光,就连看门狗也未能幸免,整个宅子一个活物都没留。更可怕的是”杨福停了停,想要故意留个悬念,但朱见濂没有追问,只好自己接话继续道:“更可怕的是,所有死去的人和动物,都没有任何伤痕。”
朱见濂并未表示出丝毫诧异,问道:“那商人赵灵安带回的美女呢”
“不见了,就像是突然消失一般,无影无踪。赵灵安平日里非常惜财,为了防范偷贼,在围墙外设了多名护卫,大门处更是派了好几人镇守,每个人都说,一整夜都未看到任何人进出,那美女就是凭空消失,再寻不得任何踪影。”
朱见濂沉思片刻:“如今,民间是如何传言的”
“这事儿发生以后,站出了两三个人,说是深夜里看见一只白色的狐狸从围墙底部的小洞里钻出来。不知说得是真是假,但渐渐就传开了,加之那女子被形容得美若天仙,很多人便说是狐狸精怪。民间称之为妖狐夜出。”
“狐狸精”朱见濂扯了扯唇角,不乏轻蔑:“这也有人相信”
杨福装傻充愣,一副迷信模样:“怎么不能信了说是狐狸精,不正好一切都说得通了吗”
马宁拍了拍杨福的肩,示意他说完就可以闭嘴了,向世子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开腔道:“民间传得玄乎,只是因为此女子带着面纱,状似神秘,予人联想。也是因为传得过于邪乎,此事才到了皇上耳边。我打听到消息,说是皇上信鬼神,对此事尤为在意,派了最心腹的汪直前去探查。刚派出没多久,便又有好几人说看见一个带着面纱的美女四处游荡,这不,前日又死了一个人,也没抓住那面纱女子。”
朱见濂听出了端倪,看着马宁精进的眼神,已大致明白他心中所想:“你的意思是”
马宁道:“目前我们计划中最大的问题,便是汪直的行踪不定,毫无规律。随意一消失,便是几个月没了影。可藩王能够留在京城的时间有限,我们的机会并不多。我料想,这事儿应该是个连环锁,还会再发生,汪直也免不了会为此继续奔波。我们不如利用这个契机,锁定他的行踪,伺机下手。“
此话正应了朱见濂胸中筹谋,他瞳孔凝缩,黑粼粼的眼如同幽洞,不说话,将此法仔仔细细地在脑海过滤了一遍,分析其中的风险与利弊。
见朱见濂只是沉吟不语,杨福等了良久,下唇绷紧,意欲再次勾起朱见濂的好奇,突然插嘴道:“我倒还真挺想知道,除了狐狸精,还有什么可能。”
朱见濂全然没领会他的意图,反被他一句话扰乱了思路,出口问道:“你这么想知道”
杨福心中咯噔一下,对自己的冲动后悔不迭,面上却强不变,憨憨地瞪着那双眼睛:“就算不能知道,我还没见过狐狸精长什么样,能美到什么程度,好奇不行吗”
朱见濂的目光在他脸上绕了一圈,这才重新舒展开笑容,慢慢道:“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是杨兄弟得小心,千万别为此丢了性命。”
杨福屏着气一口气,没说话。瞧见朱见濂表情温和,并无怀疑,却也丝毫不敢放松。
朱见濂多看了杨福两眼,这才转向马宁,慢条斯理地回应他方才的提议:“想得不错,这件事,就照你说的办。”
马宁立刻领命,杨福迟滞了须臾,也点头称是。朱见濂摆摆手:“你们下去吧,我沐浴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再久,恐怕会引得父王怀疑。”
他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再次叮嘱马宁:“保护好杨兄弟,千万别让他被人看见。”
又前行两步,重重拍了拍杨福的肩,语气郑重:“杨兄弟,你就安心韬光养晦,不久后就靠你了。若能事成,我朱见濂必定感激不尽,但凡我有的东西,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你。”
杨福骤然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仿佛要向朱见濂确认,重复道:“只要你有的东西,我想要什么,你都可以给我”
朱见濂笑:“除了女人。”
“我哪敢碰世子的人,您可真是会说笑话。”
杨福眨眨眼,将眸中光亮隐去,傻笑着鞠了一躬:“世子将我从路边捡过来锦衣食地养着,杨福已是感激不尽,哪敢再有更多奢望。”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今日你的话,我可真的记住了。往后到了兑现之时,便怪不得我心狠手辣。因为一切,都是你的承诺所在。
注
明史记载,明宪宗成化年间,皇宫夜晚曾出现“妖狐夜出”的恐怖事件,据说许多人都曾目睹。
在本书中,也借用演绎了“妖狐夜出”的事件,但是发生的年代与真实的历史事件有出入。
在历史上,“妖狐夜出”发生在明宪宗成化十三年公元1477年,最后导致了西厂的诞生。但是本文中,由于剧情设置的关系,“妖狐夜出”发生于成化后期,且在西厂建立之后。
、074如影随形
杨福从朱见濂处离开,带上面罩,在马宁的帮助下,又躲回了一处毫不起眼的隐蔽小屋。为了掩人耳目,入京后,他并未同淮王等人同处一院,需要商议事情时,都凭马宁转达。
他自认做得够隐秘够谨慎,却没料到刚进屋子,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杨福立刻提高警惕:“谁”
敲门声停了,过了会儿,一个人影浮在窗棂上,梳着简单的双平髻,是个窈窕灵巧的姑娘身形。那姑娘把脑袋凑到窗缝间,什么也没瞧见,又把手窝在唇边,对着里面低声嘟嚷:“是我。”
杨福一听便知道这贸贸然而来的姑娘是谁了,又好气又好笑,故意道:“你谁啊我哪能知道”
“哎呀,是我啊。”
小姑娘有些没面子了,语气微恼:“是我,卫朝夕。”
杨福微眯起眼,透过墙上的暗孔打量门外,确定卫朝夕是一个人来的以后,才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卫朝夕立马从门缝里跳了进来。
杨福关上门,锁好,再次确定没有其他人。
卫朝夕一愣,两只手交叉抱在胸前:“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杨福歪着头看她:“你自己溜过来找我,还问我要干什么”
卫朝夕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慢慢放下了手,苦瓜脸:“我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你的,你最近都上哪儿去了”
“我不都告诉过你了吗别找我,我忙,没空。”
杨福已恢复正常神态,进屋倒了两杯水,卫朝夕就默不声地紧紧跟在他身后。杨福没注意,端着水杯一转身,迎面就是卫朝夕头顶的两团双平髻,吓得手一抖,杯中滚烫的热水溅出,灼在他的手背。
“啊”杨福痛得惊叫一声,声音都扭曲了:“你干什么啊阴魂不散的”
卫朝夕背脊挺得直直的,慌了神,忙捉起杨福的手:“对,对不起”
杨福咬着牙,一把扯过自己的手,朝水桶的方向奔去,快速将烫伤的手伸入凉水之中,长长吐出一口气,额头汗水直冒。
“你还好吗”卫朝夕追上他,又凑了上来。
她就像是个鬼影子,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比特务还准确。杨福不得不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推推她,与她隔开一点距离:“你离我远点。”